凌老爷子生病这段日子，成炎没少忙里忙外，眼见着人不太好了，他晚上在家吃完晚饭就直接来医院守着。
尹月也跟着来了几天了。
凌老爷子偶尔会醒，醒来的时间非常短，话说的也不太清楚。
成炎好几次贴耳都听到了他说着“阿翼”，就知道，他在等凌翼。
白天的时候，尹家人来过帝都，和辛颜一起，带着粥粥来看过老爷子。
老爷子在听到粥粥喊“太爷”时醒过，眼神里的光亮跟前几天的晦败不同，人看着精神了很多。
这对于熬着一口气的老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
当晚，成炎和尹月就早早来守着，都没想过要回去。
守了没多会儿，凌翼到了。
一身的风霜，衣服和咸菜似的皱在身上，脸上还冒了些胡茬，一看就是从很远的地儿连着敢回来的。
别说李叔了，就是成炎这个瞧他不顺眼的此刻都有些心疼了。
凌翼的行李箱已经被守在门外的警卫员拿走了，他一身轻的进来，冲成炎他们点了下头，就径直走到了插满管子的凌老爷子床边。
凌翼弯腰，轻轻喊了声：“爷爷。”
凌老爷子没有任何反应，李叔这才说道：“白天粥粥来过，老爷子精神还行，醒来的时间长了些，现在可能累——”
话还没说完，凌老爷子就睁开了眼。
凌翼忙挤出一个笑道：“爷爷，我回来了。”
凌老爷子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嘴里才含糊不清道：“从哪儿野回来的。”
旁人听不见他的话，凌翼却听的清清楚楚。
幼年在外面淘气完回家，都会被爷爷吼：“从哪儿野回来的？”
那时候爷爷的头发还只是花白的，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听着就是能长命百岁的。
凌翼心里一痛，伸手捞起凌老爷子的手，紧握在手里道：“我从基地来的，左庆叔和刘领导上我家找我帮忙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凌老爷子又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
眼见着他精神状况实在不好，凌翼就缓声道：“爷爷，我就在这儿陪你，你休息吧。”
凌老爷子眨了眨眼，又把视线定格在了他身上，而后轻声道：“阿翼……爷爷……要跟你……外公外婆，你奶奶……你爸妈……他们去那边了。”
凌翼鼻子一酸，眼泪水就鼓了出来。
凌老爷子的话说得虽然断断续续的，但声音清楚了些，尹月他们都听清楚了。
李叔皱了眉头，上前就道：“老爷子——”
凌老爷子冲他微抬了下手，李叔就闭嘴了，凌老爷子就继续冲凌翼道：“以后一个人……好好的，别怕……”
“哦，还有荣华，他会……陪着你，你……给他养老。”
“哦，还有小粥粥……你不是一个人……”
“爷爷。”凌翼语声哽咽，跪在了地上，他整个脑袋埋在凌老爷子颈窝，样子像极了汲取温暖的幼兽，但心里却苦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凌老爷子缓慢抬手，想要伸手摸他脑袋，但手只是微微抬起离开床铺，就再也没力气往上伸了。
他脱力的放下手，视线却落在了站在床尾的成炎身上。
“阿炎……”
他冲成炎开口，成炎立刻应声：“叔，我在呢。”
“阿翼……”
凌老爷子也感受到了力气不止从他的身上，也从他的喉咙和脑袋里慢慢离去，他两个字两个字朝外蹦就已经费劲了力气。
好在成炎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接口道：“您放心，我会看顾好他的。”
凌老爷子开心的轻点了下头，转头想跟李叔说话，视线也看到了跟他站一边的尹月身上。
他看着尹月，好一会儿才道：“糖糖……”
尹月待在病房几天，老爷子都是不太清醒的，根本没有交谈的机会，这会儿被点名，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就顺着之前成炎的话回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凌翼的。”
凌老爷子点了点头，转头朝李叔看去，李叔压根没等他开口，就主动道：“您放心，他要给我养老呢，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凌老爷子扯出一个轻笑，像是心满意足那样，闭眼睡去。
凌翼却十分心慌，他从老爷子颈窝抬起，轻声道：“爷爷。”
“……嗯。”老爷子缓慢又含糊的应了一声。
凌翼听见声音，稍稍放松了些，他正想起身让老爷子好好休息，就听见“滴——”一声刺耳的声音。
病房里其余三人也都愣了，都看向了仪器上那条直直的线。
凌翼是彻底愣住了，等医生跑进来查看了老爷子之后，说道：“……死亡时间，二十二点十九分。”
医生宣布完就要过来给凌老爷子盖上白布，凌翼这才反应过来，他挡住医生的手，轻道：“等等。”
说完，他转身跟李叔道：“李叔，你去打点热水，我想给我爷爷擦擦。”
李叔抹了把眼睛转身去打水了，成炎和尹月谁也没有阻止，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盯着凌老爷子看的凌翼。
李叔打了水来，凌翼接过后就给凌老爷子擦了起来。
成炎给了李叔一个眼神，俩又出门为凌老爷子的后事给忙了起来。
病房里，就剩下尹月和凌翼。
凌翼专心给凌老爷子擦着身体，也没心情去管病房里的人，他一边擦，一边回想着跟凌老爷子的点点滴滴，到底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尹月这才上前劝阻道：“凌翼，眼泪不能掉在你爷爷身上。”
凌翼没有应声，尹月继续道：“眼泪掉在亡者身上，他会走得不安心的。”
“我没让他走啊。”凌翼看着凌老爷子灰白的脸，越发痛苦道：“他怎么就丢下我走了呢？”
说完，低头嚎哭了出来。
尹月听着他的哭声，心都揪在了一块儿，她也没多想，上前把凌翼的头揽在了怀里。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听着凌翼越哭越大声音，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予了他安慰。
死别之痛，她前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画面。原以为面对这样的场景，她的心和前世一样，是麻木的。
但是今晚，她感受到了强烈的钝痛。
为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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