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虽然双目紧闭，但是从他不断蠕动的眼皮下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是清醒的。
“父皇！”
刘据接连呼唤了十几声，武帝丝毫回应也没有。
“你们都退下去！”
刘据把身边的宫女和内侍全部遣退，待房中只剩他和武帝两人了，他低声道，“父皇，我知道您醒着！”
武帝猛然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
“你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特别希望朕现在就出事？”
武帝缓缓地坐了起来。
目光如刀！
刘据苦笑道，“父皇，您把儿臣看得太低了。”
武帝冷笑起来，“这世上，无论任何人，无论他怀有什么心思，都逃不过朕的眼睛！”
“包括你在内！”
“你一直在忍！”
“我说的对不对？”
“父皇！”
刘据屈膝跪倒，低头不语。
“被朕说中了吧？哈哈哈……”
武帝得意的大笑在房中回荡。
刘据咬了咬牙，“父皇，儿臣……从未想过与父皇对抗或取代父皇之位。但是……父皇对儿臣似乎防范很深！”
武帝呵呵道，“你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朕不能不防！”
刘据猛然抬头，直视着武帝的眼睛，“那您为何立我为太子？太子不就是要继承皇位的吗？”
“朕不需要太子！”
武帝猛地一挥手，“立太子本就是为堵住幽幽众口。朕的帝位无人可取代！”
“你……差得远！”
刘据缓缓起身，“父皇，儿臣倒是觉得，您距离皇帝越来越远了。”
“你说什么？”
武帝勃然色变，“你敢顶撞朕？”
刘据把心一横，说道，“你离明君越来越远，离昏君越来越近。”
“大胆！逆子！”
武帝抓起佩剑就要拔剑，刘据抢先一步夺过佩剑扔到地上，“父皇，儿臣想问问您，李广利有什么资格领兵？”
武帝震惊于他的动作，死死地盯着他，“朕说他有，他就有！”
“事实上他没有！”
“他只是个屠夫！”
“你舅舅当年也只是个马夫，朕不是一样启用他？”
“舅舅是马夫中的真将军，李广利是什么东西？他只是屠夫堆里的真屠夫！”
“你在质疑朕的眼光？”
刘据冷哼一声，“自从舅舅离世之后，您的眼光就没有对过！”
“大胆！”
武帝狂怒，伸手向他打来。
刘据不躲不闪，任由那只毫无力道的手打在自己身上。
“父皇，您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平衡朝臣，如何稳固自己的权力上，何曾有过一分半分用在家国社稷上？”
武帝怒目而视。
“您明知刘屈氂是个草包小人，还把他当成亲信！”
“您明知小道童送给您的圣水是他的尿水，却照喝不误！”
“父皇，您还配做大汉的天子吗？”
“你……你……”
武帝全身颤抖，不住地向前挪动身体。
他的本意是想离太子更近一些，方便出手惩罚。可是他费了半天劲，身体在原地不曾移动分毫。
“父亲，您说您不需要太子，但是儿臣要告诉您，儿臣需要那个皇位！”
“所以，您该退休了！”
“何……何谓退休？”
刘据微微一笑，“就是您退居幕后，做个万事不理的太上皇。”
“不可能！”
武帝拼命翻身，咚的一声从龙榻上栽了下来。
刘据静静地看着他不停地挣扎，却毫无效果。
“父亲，您需要儿臣的帮助吗？”
“滚……滚开！”
武帝想打他，手臂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刘据俯身把他抱起来放到龙榻上。
武帝张开嘴在他肩头磨蹭，刘据看了他一眼，“您想咬我是吗？”
武帝靠在床沿旁闭上眼睛。
“父亲，您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还不退位？”
“退了吧！”
刘据已经不想再忍下去了。
武帝的身体状况很明显，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虽然说不至于立即死去，但是中风症状越发明显，已经不适宜临朝理政了。
“父亲，退位诏书是您自己写呢，还是儿臣还草拟，由您加印？”
武帝猛地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如果目光能杀人，刘据已经碎尸万段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锦帛，打开后缓缓念道，“朕自御极以来，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征讨四方，开疆拓土，为我大汉创万世不灭之伟绩。”
“今朕身体抱恙，已无法理政，故让位于太子刘据，安心修道，怡养天年。”
“父皇，您觉得这样写可以吗？”
武帝嘴角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从嘴角不断流下的口水可以知道，他又失控了。
“父皇，加印吧！”
他把诏书放到武帝面前，武帝看也不看，扭过头去闭目不理。
刘据目光落到他枕边的锦盒上，“父亲，我来帮您加印如何？”说着伸手向锦盒抓去。
武帝大惊，身子一歪压在锦盒上。
刘据伸手把他扶正，取过锦盒打开，取出玉玺在他面前晃了晃，“父亲，从现在开始，他不再属于您！”
他边说边把玉玺塞进他手中，扶着他无力的手腕在诏书上按了下去……
当他从武英殿出来，凉风一吹，才感觉到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
“飞鹰，从即刻起接管未央宫，由卫队人马代替原有戍卫，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武英殿！”
独孤宏从他紧张万分的神情中已然推知了一切，纳头拜倒，“臣谨尊圣命！”
刘据拍拍他肩膀，“好好办差！”说罢大步离去。
他前脚刚刚离开，独孤宏立即调集卫队人马，接管未央宫大小宫门，武英殿更是多加了两倍看守。
他站在乾坤宫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不均匀呼吸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太子终于熬到头儿了！
这是包括他在内所有亲近太子的人一致的愿望。
无关顺逆之道，只因为一点，武帝该退休了！
凡是太子身边的人，没人不了解太子的心思，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大汉天下着想，战战兢兢没有一天不在担惊受怕。
如今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那就顺应天命，一切顺其自然吧！
“陛下，独孤宏会让您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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