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行人便已飞到了地头，剩下的路，要钻洞了。
转崖阁，穿洞户，跃暗渠，一路兜兜曲折，地形比之吴陌那年自陷地底的复杂更甚百倍。
唯一的好处，就是此路有照明，不用吴陌自己扛着酒精灯而已。
吴陌小声地问着陈涵，
““能够发现维龙树的人真是个鬼才，可是这种路，维龙怎么能下得来？”
陈涵撇撇嘴回道，
“什么鬼才，这条路是咱们后来开的。因为有维龙的存在，维龙树的发现反而是最简单的。”
她详细解释道，
“对应行政星地底世界的探秘，帝国自有一套规范严谨的风水流程，地形、土壤、植被、灵气、灵脉、水源等等各种严苛的条件有迹可循，一众大大小小的灵植，不管藏匿得多么精巧，也都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吴陌不知道的是，当年寻木老妖藏得更深，照样被人类掘地三千尺，差点挖到了根。
人类来到科特，深入奥顿山脉的腹地，寻木老妖其实很是害怕。
它的胆子并不大，知道自己有着不能移动的致命弱点，一直抱着能躲就躲的态度，只顾撅着腚东挪西藏，甚至都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但最后仍然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人类愈逼愈近，这才会动了真怒。
奥顿山脉后来的原生态环境，只是被帝国保护得太好了。
“维龙那边另有一条路径，高大宽阔，出入口的直径都超过了十米，里面布满了天然的洞窟夹层，塞了岛上一多半的维龙族群，所以咱们才会开辟这条新的通路。”
大妞指着石窟里光滑的痕迹，不无炫耀地说道，
“长明灯下，我家的数十代先辈，也守了一千多年。”
“为什么不去抢维龙那条路？”
按大妞所言，那条路才是康庄大道，咱们如此高贵的人类，怎能跟地牛一样的打起洞来了？
“不是没抢过，只是后来又还给维龙罢了，当年维年差点被灭了族。那时候我们仁星是帝国的首都星，维龙屡屡组织各种规模的龙群，袭扰北半球的移民住地，造成了普通移民的惨重伤亡。几位大议员一致决定剿灭维龙。张雯大议员亲自出马，在那边的洞里放一把灵火，烧得维龙十室十空，只有外出狩猎的小猫三两只逃了出去，一锅端了维龙积攒多年的家底，整个维龙族群的脊梁都被打折了。”
“维龙之于咱们，有着真真的国恨家仇。“
“那为什么维龙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
“维龙之所以还能存在，只是因为对咱们而言，它们活着比死了的价值更大。”
“维龙茶坊的那个牌匾，是一条维龙的遗物，这条维龙以龙三子嘲风为名，拥有很高的历史地位，也是维龙族群之所以能够存续的关键。”
陈涵嘿嘿地笑道，
“那时的人们跟你原来一样，也不知道灵宠合体，直到在这次长达数年的围剿之战中，有位职业者与嘲风打生打死之间，一人一龙竟然王八跟绿豆似的对上了眼！”
“嘲风是人类历史上真正意义的第一灵宠，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即将覆灭的维龙族群。有了它，我们才晓得，噢，灵宠的最高境界，原来是合体！”
娓娓声中，吴陌和库鲁听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外面的世界，果然很精彩。
“在帝国辖治内，除了那些被完全毁掉的原生文明，维龙种族算是现存里最悲催的一个吧。”
吴陌奇道，
“不是说每一个地外原生文明都是极为珍奇的吗？为什么要毁灭它们呢？”
“因为帝国建国后的发展，首要的任务，就是必须快速地拓展疆域，所以要求每一颗行政星都得是干干净净的，不能占用帝国过多的精力。因此在帝国早期，没有时间去同化那些对抗性特别强的、不愿意臣服的文明。”
“那时也没有星云原液，孱弱的平民移民极其匮乏自保的能力，他们也需要一个安全稳定的生活环境。”
“第三个原因就是，那时虽然已经开辟了很多星门，但是还没有发明出星盘，星门跃迁的事故率非常高，在每一颗行政星的开发过程中，都要铺满无数先驱者的遗体。”
吴陌大明白很是自以为聪明，横插了一嘴傻白甜似的卖弄，
“不管你发现没发现，行政星都在那里，跑又跑不掉，慢慢地一颗一颗蚕食消化，岂不更好？为什么要死那么多人？那么着急干吗？“
两千年前的古人，真是傻的阔以。
走在前面的莹姑奶倏地回过头来，加重了语气，抛出了一段沉甸甸的残酷之语，
“人类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那些非我族类的其他种族，而是人类自身分裂出的一个又一个充满着野心的群体，或以民族为单位，或以利益为导向，像蝗虫一样，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人类族群之间的争斗，才是人类发展史的主流。你想要慢慢来，人家才不会惯着你，你不去，有的是人蜂拥而上。“
“帝国星际大航海的历程，从来都不是温情脉脉的浪漫之旅，全是血淋淋以命搏命的征途。”
莹姑奶完全转过身来，正色说道，
“包括帝国内部，利欲熏心之徒同样比比皆是，你们还年青，后面的人生路上，拥有一双识人的慧眼，比起修为的提升要重要得多。”
吴陌的头皮一紧，无端想起了那株即将谋面的小树精。
此等天材地宝，正是勾人魂魄的主儿，绝对配得上利欲熏心这个词的形容。
他生出了一个莫名的猜测，
“妈妈说，凡是把大道理天天挂在嘴边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你这个姑奶奶，满口的仁义道德，莫不是也在找什么机会？”
小人物讲大道理固然可笑，但是从大人物的口中说来，却是一种理所当然。
参赞军机、参与国是，倘还要为五斗米折腰，为鸡毛蒜皮的琐事缠身，国之不幸也。
民间农妇的朴素认知，不曾经过提炼升华，不晓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却极为深刻地影响着尚未完全成人的凤凰男。
在吴陌看来，连自己这种正人君子，都会对维龙树精想入非非，料来得有无数的人为之竞折腰。
“跟朵儿的口气倒是很像，难道朵儿也不是什么好人吗？不不不，朵儿不是个人。。。”
吴陌正胡思乱想间，眼前骤然开阔，一股悲凉逼人的苍茫，直惯脑海。
他们已从狭小的洞窟中钻出，站在一处山涧的半腰崖口。
面前的空间宛如一只倒扣着的大碗，呈半圆形的四周洞壁上，隐隐绰绰地印着放射状的脉络，散射出昏暗的荧光，犹如远古的油灯，硬是将原本应该一团漆黑的地底世界，变成了普通人都能微弱可视的景象。
不远处，泠泠有声的涧水丝丝入耳，
入目处，枝柯交错，林涛猎猎，无风翻滚的黄云铺满了底下的整个洼地。
吴陌窥得很是真切，哪有甚么高大参天的树林，全都只是一人来高的灌木丛而已。
他指着下面，结结巴巴地尚未问得出口，身旁的陈涵已知其意，点头应道，
“这就是维龙树！能长得这么高，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她感慨道，
“地底植物，不可能长得高大魁梧，因为完全不能进行光合作用。也不可能是绿色的。”
“维龙树的根系极为发达，你所看见的占据全部视野的树丛，很可能只是其中的一株。”
“它们靠形成含灵有机物的方式获取能量，但是这个过程极为艰难，很多幼苗都等不到这一刻，就枯萎死掉了。”
地上那一层层腐厚的败叶枯枝，便是维龙树艰难抗争命运的明证。
吴陌和库鲁对视了一眼，心中的信仰几近崩溃，俱都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渺渺寻木，竦枝千里？”
吹牛皮吧？
搞得不好，寻木老妖怕也是这么一个矮矬穷的模样。
吴陌忍不住上前了几步，想要凑得更近些，忽觉自己仿佛撞进了一团粘稠之中。
他定了定神，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是那树脂的清香，如同醇厚的奶皮子，在唇边层层堆叠。
吴陌不觉吧唧吧唧作势吞食了几口，那香气竟然真的顺流而下，所到之处润泽沁人，心神俱醉。
吴陌又惊又喜，这直冲天灵盖的微醺，竟似可以滋养灵魂？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妹的，这块地小爷要了！
他好容易才抑制住一猛子扎下去的冲动，遥望着洼地的中心地带，心道，
“洞天、洞天，别有洞天，就冲这香气，此地便是世间顶级的洞天福地，贪婪的人类竟然没有据为己有，反而拱手相让给维龙？真简直是暴殄天物！”
要说陈涵大妞不解此地的风情，小爷或许是信的。
可是要说能瞒得过莹姑奶这等人物？
不管你信不信，
反正小爷是不信的，
因为没有修士可以抵御这种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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