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山最深处,古老的朱雀神坛。
与巫鹫部的神降之战,便在此发生。
数以百万计的蛮兵,众多统领和蛮将,乃至数十位金丹后期的大酋长和大将,都在此发生过不惜性命的惨烈厮杀。
无数蛮兵,因信仰而流尽鲜血而死。
在那场厮杀之中,古老的山脉被击穿,无数的山峦被夷为平地,大地满目疮痍。
但此时,整座神坛,已经被重新修缮过了一遍。
外围被一道高高的城墙,围了起来,密布的阵法,形成了一道阵法长城。
而战死于此地的尸体,也全都被收殓后,重新埋葬于蛮荒大地,他们的血肉,滋养着大荒。
这一切,都是奉墨画的命令。
此时,墨画就站在神坛之前。
威风凛凛的圣兽大老虎,护卫在墨画左右。
铁术骨躬身在墨画身后,以敬畏的语气道:
“巫祝大人,遵照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好了。各部落的大酋长,大长老,以及正部的大将,也都知会过了,七日之后,将正式举行朱雀山神祭大典。所有部落高层,若不亲临,则视为谋逆。”
“好,”墨画微微颔首,“你下去吧。”
“是。”铁术骨恭敬行了一礼,而后退下了。
墨画看着铁术骨的背影,目光有些深沉,而后不再理会他,转过身一步步向神坛走去。
魁梧的大老虎,亦步亦趋地跟着墨画。
墨画穿过神坛广场,沿着台阶,一步步踏到神坛的最高处。
神坛的高处,熊熊的朱雀之火缭绕,焚烧着一切凡俗修士的神念,但却伤不得墨画分毫。
大老虎被烧得有些难受,不过跟墨画走在一起,受墨画庇佑,倒也没那么严重。
神坛之上,衔着金环的朱雀神像犹在。
朱雀神像之下,古老的神座凛然不可侵犯。
而朱雀所在的金树最下方,供奉神道信物,用来引燃朱雀之火,召唤神明降世的金盘,也和之前一模一样。
墨画曾在金盘上,供奉了巫鹫的死眸,召唤了巫鹫大神,然后把巫鹫大神给“吃”了。
而现在,看着这个金盘,受“饕餮”影响,墨画心中忽然忍不住生出一股饥渴。
他想把炎祝和青祝的神道信物,也放上去,看是不是也能将烛火之神,和青丘之神,也召唤下来,一并给“吃”了。
这样一来,自己神识,岂不是就更强了。
贪念一起,墨画的心中,便蠢蠢欲动。
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克制住心中的这股贪念。
烛火之神,和青丘之神,到底是什么来历,墨画并不清楚,他们这两个“大神”究竟有多大,墨画也不太清楚,毕竟是王庭供奉的“神明”,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万一召唤下来,自己打不过,那玩笑就开大了。
此时蛮荒的局势,十分脆弱,经不得其他的波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自己刚突破,神念的境界也还没彻底稳定,不宜再动“吃”念。
墨画按捺住了自己,那“饕餮”一般的吞神欲望。
他不再看向那个金色供盘,而是转过头,目光转向了朱雀神像下面的,那一尊古老的神座。
当日,炎祝只是看了一眼这尊神座,起了贪念,便差点被神道的意志,碾碎了胆气。
但如今,墨画神情平静地看着这尊古老的神座。
冥冥中,那一股神道的意志,同样降临了下来,似乎想让墨画畏惧,可这股意志,根本撼不动墨画分毫。
不止如此,墨画还顶着这股神道上的压力,一步步走向神座。
古老的意志,似乎震怒于墨画的无礼,那一股神念上的压力,几乎凝成了实质,足以将一切凡俗修士的识海,碾压成齑粉。
但在墨画面前,这股古老的意志,也不过是让他微微蹙了下眉头,根本无法阻止墨画,踏向高处的神座。
而当墨画,最终走到神座之前时,耳边忽然响起了某种令人恐惧的“怒吼”之声。
仿佛是远古的神明,在对他降下“神罚”。
那一股强大的神念,直接钻入了墨画的识海。
即便是墨画,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痛楚,几欲撕开他的识海。
墨画闭上双眼,神念内收,催动貔貅之角,龙魂之体,纯金道化之身,又凝结了神念化剑的剑意,抵抗了许久,这才硬生生消解了,这股远古的神明意志。
当墨画再睁开眼时,面前的场景,变得恍恍惚惚。
如同时光回溯一般。
他似乎能看到,远古之时,一些古老的蛮荒先民,围着神坛朝拜的样子。
能看到围绕着这尊神坛,发生的一场又一场部落战争。
能看到无形之中,不少“神道”中的存在,有的像是神,有的像是妖魔,有些又像是人……
这些存在的身影,在这神坛上来回交错,施展着各种神通之法,彼此厮杀不止,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你方唱罢我登场……
它们似乎是在争夺什么,又似乎是在证明什么。
更像是,在“取悦”着某个存在。
直到最后,一道穿破天地的清鸣之声响起,熊熊烈火自天而降,朱雀衔火,落于神坛之上。
羽翼展开之时,深红色的神念之火,宛如风暴,笼罩了整座神坛。
而这神坛之中的,各种神道存在,无法抵御朱雀之火,要么死,要么逃。
便在此时,一道惊天的古老神明气息,自神座之中浮现,与朱雀展开厮杀……
强大的神道威压,令时空都开始扭曲。
之后,一切又都消弭了。
时光回溯的幻象,宛如泡沫,消散无踪。
墨画再定睛看去,四周空无一物,只余衔着金环的朱雀雕像,还有那一尊,空荡荡的古老神座。
朱雀是死物。
神座之上,那股压制他降临的古老神道意志,也彻底消散了。
但墨画的神情,并不见喜悦,反倒有些惆怅和怀念。
因为适才那道古老的神道意志,虽然气息陌生,但在本源上,墨画又很熟悉。
“大荒邪神……”
他吃过不少大荒邪神的“神骸”,乃至真胎的念力。
可以说,自己这一身神道根基,一半都是从大荒邪神身上“吃”来的。
而大荒邪神的意志,也被墨画用劫雷亲手抹杀过。
所以,适才神道意志降临,墨画心中竟忍不住有一点,见到“老朋友”的怀念感。
但可惜的是,墨画能感觉到,这股古老神道意志,是“死”的。
大荒邪神,或许曾经降临过这尊神坛。
甚至有可能,这尊神坛,乃至神座,本就是大荒邪神的东西。
但大荒邪神终究是“死”了——无论是被杀了,是被封印了,还是神道修行上出了岔子,永久地沉眠了。
总而言之,祂的神道沉寂了。
残留在神坛之上的,也只是祂过去的一些意志,虽然仍旧十分威严,十分可怕,足以令炎祝这等上巫,恐惧至死。
但对墨画而言,却只是一缕有些令人怀念的,“故人”的气息罢了。
至于,大荒邪神之死的真相……
墨画目光微沉。
时光回溯时,朱雀衔火降临的一幕,又浮现在他脑海。
此时此刻,墨画终于有了一点点“证据”,来验证他的猜测了。
这处朱雀山的古老神坛,或许根本不是所谓的“朱雀神坛”。
不是蛮荒古老相传中,用来供奉朱雀的“神坛”。
而应当是,朱雀“封印”着的神坛。
是以大荒的圣兽朱雀,以深红色的朱雀之火,来封印古老“大荒邪神”的神坛。
朱雀,在此封印着邪神。
大荒的先民,祭拜朱雀,为朱雀圣兽源源不断提供信仰之力,这样才能够让朱雀永久镇压着,这座古老神座之上,曾经坐着的那个恐怖的邪道神只。
——或者更严谨地说,是那个恐怖邪道神只的一部分本源力量。
这究竟是谁的手笔,同样不言而喻。
墨画目光深邃,轻声念道:
“大巫祝……”
大巫祝,创造了朱雀圣兽,并以朱雀,封印了大荒邪神,坐落于此山界中的权座。
而大荒的圣兽,共同四个。
甚至,墨画猜测……
大巫祝人为创造大荒四圣兽,是不是就是为了……对抗并镇压古老的大荒邪神
大荒邪神,是因为大巫祝,才“沉寂”的
大巫祝究竟对大荒邪神做了什么
这又是什么年代发生的事
大荒隐没的历史,就是大巫祝与大荒邪神的“神道战争史”大荒的诸多阵法,神道上的传承,也都因此而来
墨画眉头紧皱。
探究的越多,知道的越多,便越让人震惊。
而更让墨画,心情沉重的是……
他总感觉,自己现在做的事,好像就是大巫祝曾经在做的事。
他就是在顺着大巫祝的“老路”,一步步往前走。
可问题是,在走大巫祝的路的同时,他好像……也在走“大荒神主”的路……
屠龙者终成恶龙。
问题是自己从一开始,好像就既是“屠龙者”,又是“恶龙”。
他既是对抗大荒邪神的人。
同时,他也是吃着大荒邪神的“肉”,一步步接近“神道”的人。
墨画轻声叹了口气,不再多想了。
屠龙者也好,恶龙也罢,都无所谓了。
某种“宿命”的道路,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他想在大荒的棋局里活下去,想救大荒的苍生,证自己的道,那就只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宿命。
哪怕不知生死的大巫祝,在窥视着自己。
哪怕存天理,灭人欲的神明之道,会一点点泯灭自己的人性……
这条路,他也只能走下去……
“大荒神道衰微,世道混乱,妖魔鬼怪,都能称神……”
“那今日,我也来做大荒的神,做大荒众神之主……”
墨画瞳孔深邃,缓缓坐上了古老的神座。
那一瞬间,天地震颤,古老的朱雀山脉,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广袤的大地,开始颤动。
封印着神座的朱雀之血被焚干。
神道的意志开始复苏,金光染遍天际。
神坛之上的金树,开始滋长。
在无人可见的神道世界中,大道法则流转,金色的神权之树,又一次开始铺展向天空,如同神明的权柄,遮天覆地。
而所有的权柄,全收归于神座之上的,那一具血肉之身。
墨画单薄的身子,坐在数倍于他身躯的高大神座之上。
无边的威严,自他体内散发出来,与神座融为一体。
他眼眸中的金色神性,越发明显,压过了魔煞命格中的黑色,以及人道天机中的白色,占据了主导。
那一刻,他仿佛便是端坐于神坛,掌控神道的大荒之主。
古老的权柄,握于他的手中。
漫天金色的神权之树,随着他的一念一动,轻轻地摇曳,于天地之间,散布着璀璨至极的光芒。
只是,没有神降祭祀的力量,扭曲虚实之界,绝大多数蛮修肉眼凡胎,根本无缘得见此等神树绽开的伟大盛景。
唯有炎祝几人,能隐约看到天边的金光,还有一丝丝蕴含神明权柄的纹路。
只这一点点神道迹象,便让他们这些上巫,心胆震颤。
而神坛之上,待一切消弭,墨画缓缓起身,金色收敛于眼底,神性收敛于自身。
但他神色中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却越发明显。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神明不仁,以苍生为刍狗。
他的神性,几乎蔓延到了顶峰。
只有偶尔流露出的神情,还带着一丝丝人性。
大老虎缓缓走到墨画身前,看着墨画的样子,既觉得陌生,又含着担忧。
墨画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大老虎的脑袋,低声呢喃道:
“只有你陪着我了……”
真正从小到大,与他有因果“羁绊”的,真正知道,他是那个“墨画”,而并非什么大荒巫祝的,此时此刻,只有大老虎了。
只有大老虎,能让墨画记住,自己是墨画……
大老虎亲昵地蹭了蹭墨画,目光清澈而柔和。
……
七日之后,神祭大典开始。
这是自神主沉寂后,时隔了不知多少年,重新于大荒举行的,第一场祭祀“神主”的大典。
也是大荒历史上,第一次祭祀真正“神主”的大典。
墨画以血肉之躯,坐在高高的神座之上。
雪白明亮,间杂黑纹的圣兽之虎,盘卧在墨画脚下。
而在神座更下面,三品吊睛玄虎,以及一众凶残的虎妖,全都神色虔诚地匍匐于地。
这一幕的冲击力,带给人的震撼力,无需任何言语解释。
炎祝等人心胆震颤。
各大部落的大酋长,大长老,蛮族大将,纷纷跪下。
广场之外,千百万的蛮族战士和巫修,也宛如狂风压倒海浪一般,纷纷跪下。
对神主和对巫祝的赞颂,出于千万人之口,响彻天地。
墨画轻轻伸手,神威之下,一切喧嚣全部停止,天地一片寂静,千百万蛮修纷纷噤声。
墨画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却含着神明的冷漠道:
“今日大典,祭祀神主,愿神主佑我大荒。愿神主的伟力,佑我大荒子民,抵御饥灾,免遭厄难。”
“今日开始,将发动最终的神战。”
“此战,必一统蛮荒。让神主的威名,传遍大荒的天地。”
“此后,信神主者生,不信者,则沉沦于无尽渊薮的苦海,今生今世,难脱厄难。”
“而我,奉神主之名,代行神权,为神主之下,至高的巫祝……”
“今日以后,你们可称呼我为……”
墨画目光之中,蕴着执掌众生的威严:
“神祝!”
那一刻,万众朝拜,蛮荒的子民,无不虔诚跪地,呼声震天:
“神主大人,与天地同寿。”
“神祝大人,与日月同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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