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和折光神君漫无目的，随便找了个凡人小镇住下。
他们伪装成逃灾的难民，说来投奔亲戚的，哪知地址是错的，遍寻不着，只得暂时在镇上住下。
折光神君去私塾里做个教书匠，沈清姿在家织布，生计安稳。
那五十缕霞光，折光神君吸收了三缕，剩下的都溢散了。
沈清姿想尽办法储存，却都失败，只能干瞪眼。
她揶揄道：“折光神君莫怕，以后有我这个道君娘子罩着你。”
折光神君想娶她很多年了，听她大方说自己是他娘子，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强装淡定道：“我们尚未成亲，你还不是我娘子呢。”
“怎么不是？你忘了，你怎么哄我叫你夫君的吗？”
折光神君的耳根蓦地红透，阳光透过来，那一圈的光线都是红色的。
沈清姿丢下纺锤，起身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吻他的耳朵尖。
他瞬间绷直身体。
下一刻，他抱起了她，将她放入柔软的榻间。
他要亲下来时，沈清姿伸出食指，压住他的下唇，盈盈浅笑，潋滟眸光蕴含几分妩媚：“叫娘子，否则不能亲。”
“娘子……”
他没什么抵抗力就投降了。
窗外，日影渐斜，宛如一颗大鸭蛋黄的日头，慢慢坠入无边黑夜。
第二年，大师兄来为他们主持婚礼。
小九、十二花神、吞天蚁和擎天树都来了。
太阿仙宫来了两位殿主，还有几个弟子，其中一个是沈清姿熟悉的，正是曾经的鹿灵师姐。
他们都化身凡人，来参加婚礼。
小九喝了一杯酒后，抱着酒杯大哭。
大师兄笑话他：“你这激动，过于浮夸了。”
小九打个酒嗝，呜咽道：“你们不懂……我就是，我就是太开心了，我家殿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大师兄大笑：“也没这般夸张！”
夙愿得偿，折光神君从未这么开心过。
婚礼前和镇上的人上山打虎，他单独打了一只，将老虎卖了，换来三百两银子。
这些银子，全部拿出来筹办婚礼，请全镇的人来吃流水席。
吃人嘴短，虽觉得他和沈清姿成亲前就孤男寡女住一起有伤风化，当面，镇民们还是送上了祝福——婚礼之前，他们还以为这小俩口早已成亲了呢。
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珠联璧合、永结同心……
听着这些祝福的词，折光神君红光满面，笑意就没从眉梢眼角下来过。
拜堂之后，入洞房。
平日两人多有缠绵，今日反倒只想依偎在一起，静静地聊天。
“折光，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像镇民们祝福的那样，白头偕老。我们可以吵架，但不可以分开，好不好？”
“好。”
“折光，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折光神君沉吟了一会儿：“想做的事嘛——我从出世起，便要什么有什么，修炼也算天资过人，只比咱师父差一点点。若有什么不顺，也就是咱师父拒绝我的拜师，连续拒绝三次……”
沈清姿听他一口一个“咱师父”，忍不住扑哧笑了。
“虽遗憾，却也不必执着。你瞧，我现在不是叫上师父了吗？”
沈清姿伏在他肩头闷笑。
两人坐在窗前的榻上，望着天边一轮弯月。
折光神君扶她的腰坐正，指尖描绘她的眼睛。
“漱玉，你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弯弯的，笑起来很亮，很美，很甜。你要一直这样笑， 我喜欢。”
闻霆殒落之前，她极少笑，哪怕偶尔开心，笑容里也总藏着苦涩。
沈清姿郑重点头：“以后我多笑笑，你不许腻。”
“不会的。”折光神君又将她搂在怀里，手中出现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偶，放入沈清姿的掌心，“这是我的聘礼。”
人偶的模样，恰是沈清姿。
沈清姿感受到掌心的跳动，就和心跳一样，不由吃惊：“这是你的……”
“丹心！”折光神君嗓音温润，肯定了她的猜测，“我不知从何时开始喜欢你，当我意识到时，便已深陷其中。而你总是很忙，忙着修炼，忙着报仇，顾不上回应我的喜欢。看不见你时，思念你，看见你时，依然会觉思念。经年累月，我的心，便长成了你的模样。”
沈清姿指尖微颤。
掌心的丹心人偶，渐渐与她的心跳趋于一致。
她将这颗珍贵的丹心珍而重之地放入元神宫，眼尾悄然泛红。
“漱玉，我说我没有执念，是骗你的。”
“嗯？你竟敢骗我！”
“此生执念，唯你。”
好半晌，沈清姿咽下喉咙处的哽咽，笑着说：“那你要一直执着下去。”
成亲后的第十年。
他们已十分习惯凡人的生活了。
沈清姿迟迟无法开启时光长河，她能感应到时光长河的存在，可就是差点什么，令她开启不了。
她再次震撼于师父的惊才绝艳。
她一个证道的道君都进入不了时光长河，师父一个天神到底有多逆天，才能轻松做到？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她只能停留千年，按照上三界的时间算。
故而，她滞留凡间，时间更充裕一些。
她手上织布，元神在元神宫里翻阅师父留下的书卷、各类医药典籍，一心二用，顺便等待夫君归家。
今日，他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比平日晚了一些。
折光神君结束授课，从私塾出来，像往常一样，先去集市上逛逛菜摊，买些新鲜的蔬菜回家做晚膳——沈清姿由于各种原因，已戒掉荤腥，缓了四五年，才能吃得下蔬菜。
他刚买了两把翠油油的小青菜，忽然有所感应。
沈清姿的气息！
这气息不在家的方向。
折光神君丢下几枚铜板给小贩，拎着小青菜朝气息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拐了几个路口，他来到北面的镇子入口。
只见一群镇民正围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捡石头朝他们身上丢，镇民们惊恐不安大吼大叫：
“妖怪！滚出我们镇子！滚出去！”
还有人色厉内荏叫嚣：“妖怪来了！打死妖怪！打死他们！”
老人护在那三四岁的女童身前，只挨打，不还手，哀求道：“我们不是妖怪，求求你们，别打了，放我们走吧，我们马上离开！”
女童躲在他身后，抽泣着小鼻子哭：“爹爹！爹爹！不要打我爹爹！”
她喊那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作爹爹，镇民们更恐惧，下手更狠。
折光神君微微蹙眉。
他一眼看出，老人的确是凡人，而那三四岁的女童却是人与妖的后裔。
她的父母，必然一个是强大的凡人修士，一个是强大的妖，她才小小年纪便可化为人形。
她的本体应是一只桃花妖。
他正要开启破妄之眼看看是什么情况，便恍然回过神。
他的破妄之眼没有了。
老人被惧怒的镇民们推倒在地，女童尖细地叫了一声，飞跑上前，短短的胳膊张开，护在老人前面。
“你们是坏人，坏人！”
老人急忙唤道：“花雕！”
愤怒的女童化作一株桃树，桃树抽动枝丫，欲要抽打那些伤害她爹爹的凡人。
“花雕不要！”老人急得眼睛都红了，“你若打了凡人，我们都会被打死的！”
桃花树又化形成女童。
女童抱着老人，哇哇大哭。
亲眼见妖怪化形的镇民们，更为恐惧愤怒了。
他们抓起石头朝女童狠狠砸去。
折光神君抬手，正要救下这对父女，谁知，竟有一个圆圆的水球状东西罩住了那女童。
那些石头碰到水球，全部化作齑粉。
风一吹，齑粉迷了镇民们的眼。
折光神君一挥袖子，带走了女童和老人。
他慢慢走回家。
打开院门，就见沈清姿和女童、老人都坐在树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沈清姿问：“你送回来的？”
“嗯。”折光神君走到女童面前，戳了戳水球。
老人忙说：“不可，水球会伤人！”
却见，那水球半点没伤到折光神君。
老人惊疑。
折光神君尝了尝指尖水珠的味道，咸的，悲伤的，有时光的味道，还充满了太阿的剑气。
他蓦地怔住，不由看向沈清姿。
他感应到的沈清姿的气息，便是来自这颗水球。
这颗水球是，道君之泪。
而传说，道君是不会落泪的。
那该是怎样的悲伤，她才会落泪呢？
沈清姿却错开了他的视线，见那水球自动缩回女童的体内，起身端了点心给老人和女童吃，还拿了伤药。
“老人家，你受伤了，敷些药吧，好得快一些。”
老人忐忑不安，忙不迭道：“二位仙人施以援手，救了我们，已是大恩，怎敢还要恩人的伤药。”
女童丝毫不见外，抓了药朝老人的伤口上按，焦急地催促道：“爹爹，上药，上药！”
“让二位见笑了。”老人尴尬一笑，不得已，给自己上药。
女童见他的伤口都上了药，朝沈清姿露齿一笑，刚刚哭的眼泪还挂在眼睫毛上呢：“谢谢仙人！”
她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吃，狼吞虎咽的，显然饿狠了。
老人没办法，不好意思地说：“老朽叫桃歇，这位是我的小主子，叫桃花雕。她母亲是桃花妖，父亲是人修，父母失踪，老朽只能带她流浪。”
折光神君忽然出手。
一块漂亮的石头从老人怀里飞出来，落入他的掌心。
“仙人！”老人大惊失色，以为掉进贼窝了。
“幽冥石！”折光神君看到里面封印的凡人，无声叹息，“花雕的母亲，是叫桃夭吗？十二花神找了她多年，却没有找到。”
沈清姿错愕，认真打量桃花雕，果然从她脸上看出三四分桃夭的相貌。
桃花雕的腰间挂着一只小小的桃木剑。
沈清姿心里一阵难过。
那只桃木剑，是用桃夭的本体做的，桃夭殒落了？
桃歇惊道：“仙人认识老朽的旧主？没错，花雕的母亲，确实叫桃夭。”
沈清姿肃然道：“发生了何事？老人家尽可信任我们，我名漱玉，他是折光，桃夭生于我师父的殒落之地，我后来在那里闭关，见证了她的化形雷劫。”
折光神君道：“桃夭的名字，还是我娘子帮忙取的。”
桃歇老泪纵横，噗通跪下，还拉懵懵懂懂的花雕一起跪下：“原来是漱玉神君和折光神君！老朽终于找到你们了……”
折光神君让小九陪花雕去天上玩。
他和沈清姿听桃歇讲述来龙去脉。
原来，当年他们离开后，桃夭听从折光神君的警告，小心翼翼不敢踏出结界。
十二花神偶尔会回去探望她，每次都是行色匆匆。
桃夭独自修炼，实在无聊，便偷跑到山下，想着山下这么近，有什么危险，躲回结界也来得及。
她修为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跑得越来越远。
后来，她遇到一个小道士，与小道士一起，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加入到了推翻和霄大帝的事业中去，立志回报漱玉神君。
两人经历了很多事，曲折坎坷，最后相爱了。
可就在桃夭怀了孩子，两人即将成亲时，小道士失踪了！
桃夭到处去找他，找了一百年，找不着，失望回家。
因世道乱，她让山下的村民搬到结界中居住，村民们将此地命名为桃花村，还抛弃了信仰闻霆，改为信仰桃花仙子，即桃夭。
再后来，有人找到此地。
他们是来寻找羲衍的大道残韵的。
桃花村遭了难，桃夭打不过他们，便将村民们封印进幽冥石，恰在此时，她生下孩子。
暴徒们要将婴儿架在火上烧，逼迫她说出此地秘密。
桃夭哪里知道什么秘密，被打得奄奄一息。
暴徒们点燃火。
谁知，一个像极了眼泪的水球穿梭虚空而来，护住了婴儿，无论什么攻击，都被水球消融了。
暴徒们以为有大能来了，吓得落荒而逃。
藏在暗处的桃歇，跑出来救桃夭。
桃夭知道她活不久了，乞求桃歇带上她的女儿，去寻找漱玉神君和折光神君，将孩子托付给他们。
死后，她化作一把桃木剑，守护女儿。
她死得太匆忙，甚至没来得及为女儿取名。
桃歇一直恋慕桃夭，为纪念她，为婴儿取名为花雕，意为花凋。
他不知漱玉神君和折光神君该如何去寻找，便带着花雕四处流浪。
花雕是妖，还是树妖，生长缓慢。
每过一两年，他便要带花雕换个地方生活，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一些聪明人看透，被驱赶来驱赶去，有些歹毒些的凡人，还想杀他们。
万分庆幸的是，那个水球总在危急时刻冒出来，保护花雕。
初时，桃歇是才及弱冠的少年，到今日，已是古稀老人。
花雕没见过父母，见旁人有爹娘，便唤他爹爹。
桃歇浑浊的眼此刻亮得惊人，满是哀求道：“老朽时日无多，花雕却还是个小童模样，无法自保，无法独自生存，二位仙人能否收留她？哪怕让她做个侍童，服侍二位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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