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没由来的微风从星海上掠过。
披着红色长发的漂亮恶魔出现在秦尚远身旁，悄无声息，就好像是风把她吹来的。
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嗔怒或是捉弄地嬉笑，也不像过去大战之前从背后环抱住秦尚远，再赐予他那些其实本就属于他的、超越一切的力量。
艾无常只是静静地凝视他，猩红色的瞳孔中无喜也无悲。
她记不清在灰海究竟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千万年，可能是几十亿年，也可能是万亿年......
又或许她其实记错了，自己那些只会在梦里出现的、数不清的漫长记忆，只是穿越白银之庭混乱的时序时所产生的幻视。
她只记得当初降临这颗星球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裸露的漆黑荒芜，永无休止的闪电在云中穿行着撕裂天空，海洋澎湃得像是一口沸腾的汤锅。
少年孤独地坐在茫茫无际的黑色岩原上，茫然地望着天外的星河，这颗星球上的生命也因他的到来开始逐渐诞生。
瞬息间......沧海桑田、白衣苍狗。
“神明大人遗骸所催生的灵魂么？”
艾无常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具依附着堕神躯的灵魂放在眼里。
少年行走在寒武纪的沙滩上时，三叶虫爬上他的脚趾，艾无常还在孜孜不倦地诱惑他，让他放自己出来，统治这片初生的海洋。
“都是些脑子都没长齐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统治的？”
少年嘟囔着，一脚将三叶虫踢回海里，那么小的虫子就连一朵浪花也溅不起来。
他看起来是真的没兴趣，清秀的侧脸和如今的秦尚远没有任何区别，就连那种要死不活的语气也如出一辙。
或许是他觉得太无聊了，一转头便开始了长达数亿年的沉睡。
这一睡便是亿年的时光飞逝，艾无常无奈也只能被迫沉睡。
星球气候和大陆因他的沉睡和苏醒而发生剧烈的变化，因此他每经历一次苏醒和沉睡的轮回，这颗星球上就会出现一次生物的更替。
后来艾无常才知道，人类将这些轮回产生的更替称为“地质年代”。
少年每苏醒一次，都会兴致勃勃地打着赤脚横穿大陆和海洋，将这颗星球巡视一周。
他似乎总觉得每次醒来，这个世界上都会诞生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但一开始的几亿年里，事情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顺利。
大部分睡与醒的节律中，他苏醒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半年，因为他觉得这颗星球太无聊了，于是每次都是匆匆游遍世界，就又陷入了沉睡。
艾无常对此很是苦恼，因为少年睡去，就意味着她不能再诱惑少年解放力量了。
这是艾无常作为恶魔的业务。
作为堕神的神官，她肩负着复活堕神的使命，怎么能让这么一个摆烂的灵魂，占据如此伟大的躯体呢？
因此少年每一次苏醒后环游行星，她都毫无怨言地一路跟着，饿了杀龙，渴了打水，争取早日复活堕神大人。
艾无常跟他讲统治的好处，但每次少年都不为所动，每次也只说两个字：
“无聊。”
少年苏醒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在6500万年前的白垩纪。
那次他在世界上待了足足有100万年，最后他挑了个好时候坐在海边，亲眼见证着那些陨星划破天际，葬送掉统治了这颗星球上亿年的恐龙与古爬。
当然，白垩纪结束的那一刻，艾无常也没忘记极力诱惑他释放堕神躯的力量。
而这次，少年却破天荒地没有拒绝，而是说了另外的四个字：
“再见，谢谢。”
火山喷发，海水倒灌。
末世仿佛成了背景板，世界变成了一个剧场，经验丰富的艾无常愣在了舞台上。
因为她的对手没有按剧本念台词。
磨了几亿年，艾无常早就不对他抱有希望了，每次也只是走个流程。
在她看来，听完“无聊”两个字之后，好，可以睡觉了。
少年看着她愣神的模样，只是淡淡一笑：
“这个世界无聊得要死，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要不是有你，我才懒得隔一段时间就醒一次。
“每次跟你环游世界的旅途都很愉快，谢谢你，艾无常......
“但抱歉，我得走了。”
“走？”
艾无常不知为什么有些慌了神。
“你要去哪？”
“死亡。”
少年坦然地说。
“我还没有体验过死亡......艾无常，人死之后会去哪？”
“没法升华、进入白银之庭，当然就只能变成灵质，散进灰海里了。”艾无常回答。
“真可怜。”少年想了想，抬头问，“那你能借我力量么？就像你说的那样。”
“你要做什么？”
“我想创造一片界域，让今后那些死去的灵魂也有归宿。”
少年的声音里藏着悲悯。
“就像我一样，死去苏生，也不过是漫长沉睡之后，再次苏醒。”
......
后来艾无常果然没再见过他。
但又不知过了多久，这具灵魂从他创造的那片界域中再度回到了灰海，艾无常也再次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少年有着同样的散漫性格，只不过他也不再记得艾无常了，第一次见面时，他还被幽魂似的恶魔给吓了一跳。
于是，艾无常后来爱上了捉弄每一次轮回后的他。
......
近乎永恒的漫长时光里，艾无常见证着这具灵魂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一次又一次地带着全新的记忆归来。
同样的脸，同样散漫的性格，同样的抉择。
她也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打着同样的招呼：
“我叫艾无常，是头恶魔。”
就像是因为各种事故一次又一次NG的蹩脚演员，又像是心甘情愿被困在某段回忆里的痴人。
原本被她奉为神明本尊的堕神躯，不知什么时候在她的潜意识里成为了这具灵魂的附属品。
所谓神官的职责和使命或许早就被她抛诸脑后了，诱骗那些姓秦的解放堕神躯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得以自保，得过且过。
她愿意为了秦厌而主动杀死失控的堕神躯。
她愿意为了替秦翟抵挡污染而献祭自身。
她甚至默许秦尚远给堕神躯加上节流器，从而可以放肆地借用堕神的力量。
艾无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选。
自己难道不应该诱惑他、逼迫他？让这种羸弱的灵魂占据堕神伟大的神骸，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没有能力成为救世主，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喂养堕神躯，最后成为堕神降生的容器。
能够重铸宇宙的，只有堕神。
但每当自己心中出现动摇时，耳畔都会回响起那个少年的声音。
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声音：
“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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