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丑时，一片漆黑中，谢霏突然从床上坐起，摸索着就要下地穿鞋。
月娘听到声音，披上衣衫举着灯烛进了里间。
“姑娘是要去净房吗？”月娘急忙放下灯烛给谢霏拿鞋，却发现谢霏呆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姑娘，姑娘？”月娘不知道谢霏这是怎么了，像是离了魂，连声唤她。
月娘的声音惊动了住在旁边书房，一向浅眠的江渚，只着寝衣披着外袍赶过来。
“怎么回事？”江渚从未见过谢霏这个样子，难道是后来患了什么隐疾，他不知晓？
“不用伺候他们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谢霏低声喃喃，慢慢抬起脚，又缩回被子里。
这次月娘帮她拉好了被角。
见谢霏闭上眼，月娘拉了一下江渚，拿着灯烛退出去。
“大人，这姑娘一定是发生过不寻常的事。”月娘思索着说道。
江渚沉默，他也觉得谢霏太过异样，想想十七说的话，眉目间更是冰冷。
房间里，谢霏睁大眼睛，两行泪顺着眼角淌下来。
前世她丑时初必要去服侍婆母，亲手做各式朝食，一口口喂婆母吃下，再送陆渊亭上朝，接着去处理其他事务。
缝制一家人四季衣衫，还要绣工出色，若有一处不好，她和丫头玲珑便没有饭吃。
她饿一顿没什么，可怜的玲珑生得肥胖，吃得多，经常饿得脸色发绿，婆母对外头却说，是她们主仆挑剔饮食，清远伯府的菜色不合口味。
母亲因此，还曾经将她叫回谢府辱骂一顿。
她为了让玲珑吃饱，每日都要劳作到深夜。
这样的日复一日成了习惯，以至于到了这个时辰，谢霏便本能地惊醒。
用手上的纱布抹了抹眼角的泪，谢霏重新闭上眼睛，无论如何她在这个时辰，可以安稳地躺在床上了。
站在外间的江渚，直到听见房里均匀清浅的呼吸声，才迈步回到书房。
天光大亮，宛转的鸟鸣声仿佛响在耳边，谢霏醒过来，长长的睫毛被透过窗纸的光，照得根根分明，落在瓷白的下眼睑留下一片阴影。
“姑娘醒了。”月娘听见声音进来，端着铜盆皂角。
“先带姑娘去净房吧。”
谢霏点点头，乖巧地任由月娘服侍。
谢霏用过了朝食后，江渚才走进来。
谢霏抬头看见时，不由有些恍惚，一时忘记了害怕。
只见江渚身着白色云纹蜀锦束腰袍，袍子上又绣了银白色的鹤翔九天，远看只是一件白袍，实际上颇费功夫，一条蜀锦嵌白玉腰带束紧腰身，衬着他极高而修长的身量，更像一杆临风的白玉竹。
墨色锦缎般的发丝被一只温润的白玉冠拢起，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精致的五官每一处都像巧夺天工的画作，合在一起美得惊心动魂，尤其一双桃花眼，本该多情却偏偏深邃如寒潭，冷清疏离拒人于千里，更添了几分不敢亵渎的威严。
那两片不点而朱的薄唇，在前世说出过让她开心不已的话，也说出过让她五内俱寒的话。
谢霏正傻傻盯着江渚的唇，目光迷离，那两片唇一张一合:“谢静雪，你看够了没有？”
谢霏瞬间惊醒，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挪开视线慌张地站起来，却因为动作过猛，牵动了伤口，疼得脸色泛白。
江渚没想到会吓着谢霏，见她这样也是一惊，几步迈到面前，伸手托住谢霏手臂:“你怕什么？我难道会吃了你？”
说完这句话，江渚又觉得有些不妥，耳根微红。
旁边的月娘摇头:“这姑娘啊，是被吓破胆了么？怎么惊弓之鸟一般。”
月娘一边说着，一边替谢霏穿上一件青色外袍:“这里没什么女子衣裳，这件是我的，姑娘暂且穿着。”
月娘袍子在谢霏身上宽大许多，更显得谢霏娇小，盈盈细腰弱不胜衣。
江渚移开目光:“进城后去成衣坊，置办几套合身的。”
月娘扶着谢霏，跟在江渚后面走出房门。
马车车厢里，谢霏倚着车壁，尽量离江渚远一点，中间隔着月娘。
“去谢府。”江渚冷冷吩咐。
马蹄哒哒，谢霏的心随着马蹄声跳动，她不知道有了变化的今世，还会重蹈覆辙吗？
搭救她的人变成了江渚，一个冷酷绝情心思难猜的权臣，难道命运会让她与江渚纠缠？
不要！她在心里莫名地惊慌恐惧。
不要陆渊亭，不要江渚，不要让她置身危险的人，她要寻一条生路，不受人摆布左右的生路。
江渚的目光在谢霏面上划过，见她神情不断变换，时而凝思时而恐慌时而决绝。
想起幼时的谢霏，江渚有些恍惚，那时她从不掩藏心思，喜或不喜都在脸上，性格倔强却并非偏执，聪慧纯善。
谢霏就像一块无瑕美玉，而江渚自己，更像是包藏着污秽与恶念的寒冰。
而如今的谢霏，遍体鳞伤形容憔悴，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仿佛随时会置身于险境万劫不复。
谢家，他们怎敢！
江渚周身都散发出寒气，谢霏不由又缩了缩身子。
马车隆隆停在了谢府大门前。
此时谢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谢三老爷谢晗和谢大公子谢铮在门前迎客。
马车里月娘替谢霏戴上了帷帽，搀扶时发现谢霏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江渚神情冰冷走下马车，十七伸臂接住。
这时月娘也扶着谢霏走出车门，江渚伸出手接着，谢霏犹豫了一下，搭在江渚手臂上借力，下了马车。
那边谢晗和谢铮也看见了江渚的马车，见果真是江渚走下来，带着惊异对视一眼，急忙奔过来迎接。
“哎呀江少师，听闻替圣上巡视岷徐二州，不在京中，怎的却忽然驾临？”
谢三老爷谢晗素来圆滑，长袖善舞。
“晚辈曾得恩师倾囊以授，谢老夫人花甲寿诞，怎能不前来恭贺呢？”江渚含笑客套，笑意却不达眼底。
“少师大人拨冗前来，青竹迎接来迟！”谢铮也拱手，却不敢像少年时一样，称呼江渚的字。
“谢小大人客气！”江渚唇边只留一丝冷笑。
谢铮也微怔，谢大人便谢大人，他堂堂五品工部郎中，怎么就是谢小大人了？
“少师里面请，能得少师恭贺，谢府殊荣啊！”谢晗比手向府里让。
“好说好说，月娘，扶好小姐，给老夫人贺喜！”江渚回头吩咐。
谢家叔侄两个不由互看了一眼，从未听说江渚娶妻议婚，为何带着女子赴宴，还帷帽遮面？
“这份大礼，老夫人定能喜欢！”江渚笑着迈步入内，身后月娘扶着谢霏，十七捧着一只锦盒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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