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这次回来停留时间很短，很快又离开了。
宗门里少了很多人，他心里那种慌慌的感觉一直未消。
每天除了在峰顶望着云海发呆，就是悄悄下去看那些新弟子练剑。
偶然听见两个巡逻弟子谈话，居然和他有关。
两个弟子中，有个是李长老门下的弟子，说是最近无意间听到长老们谈话时，叹息若不是为了那剑灵，剑尊除魔后本可功德圆满飞升的，可惜呀……
“还有呢？”见对方没继续往下说，另一个巡逻弟子急忙追问。
“嗨，我那天进去禀报，就只听见这一句，不过，这原因很好猜，剑尊修行早已圆满，为何迟迟未能踏出那最后一步，可能就是因为有了牵挂，生了执念，为了一个剑灵……”
“也是啊，剑尊对那小剑灵视若亲子，就连几个亲传弟子都不曾得到剑尊那般亲近关怀。”
“谁能想到呢，剑尊道心通明，早已至无我之境，如今竟会被一个弱小的剑灵所累，影响道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峰顶的。
躲进竹林，把自己缩成一团，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心里全是内疚和自责。
他终于明白师尊为什么想把他送走，那些来找师尊的长老和仙尊又为什么那样看他。
师尊定是早已觉察弱小的剑灵影响了自己道心圆满，成了负累，想在飞升前，替他安排好去处，斩断他这最后的“牵挂”！
可是因为他的乞求，师尊心软改变了主意。
那些长老与仙尊都无法劝说师尊，所以他们觉得可惜，为师尊感到不值吗？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不应该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没再下去，每天守在峰顶以泪洗面，直到师尊再次归来，他心里也做出了决定。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师尊，没有像以往那样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他知道，自己不能成为师尊的牵挂，不能阻碍师尊修行的道途。
他微微抬起头，迎上了师尊的目光。
师尊眼底深处有着化不开的沉重和疲惫，在看到他时下意识的柔和，但很快又被更深的东西掩盖。
这一次，他看懂了。
那沉重，是对未来的决绝；那疲惫，是独自扛起一切的消耗；那丝柔和，是对他的……不舍。
他的心像被狠狠揪紧，疼得无法呼吸。
他走到师尊面前，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师尊。”
师尊看着他，微微颔首。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把我送走吧，送给哪位师兄师姐都可以，我……我会听话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说完，他低下头，不敢看师尊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师尊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和惊愕。
半晌，师尊俯下身，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
“为什么？”
“我……我不想成为师尊的拖累……”
话一出口，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滚落，他哽咽的说不下去。
“谁跟你说了什么？”
师尊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却能感知到那平静下蕴含着一丝寒意，并不是针对他。
他摇了摇头，只是控制不住地流泪。
可师尊好似已洞察一切，叹了口气，突然问他：“你可知，自己为何诞生？”
他一愣，仰起小脑袋，眼神里满是疑惑，一时间停止了流泪。
“你的诞生并非偶然或是缺陷，剑道至高境界，不是斩断一切的‘强’，而是回归到最纯粹、最本源‘无’的状态，无殇剑与吾本命相连，你的诞生正是由吾的心境而来，不是‘弱’，只是去伪存真后的纯粹，你是吾之剑意化身，绝非拖累，你要记得这些。”
师尊语气严肃地说出这番话。
尽管他听不明白，但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他只知道，他的诞生与师尊的心境有关，不是意外，不是缺陷，师尊更没有将他视为拖累，他相信师尊。
师尊说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次会很久，并将他和无殇剑一起带到清远仙尊那里，托付给对方。
“此间事了，吾便会归来。”
他心里清楚，自己应该像往常一样，乖乖地听从师尊的吩咐。
然而，一种莫名的强烈不安却在他的心底如潮水般涌起。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这个念头如此清晰而坚定——他一定要和师尊一同前往战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燎原之火一般在他心中燃烧起来。
他知道这个请求有些任性，甚至可能会给师尊带来麻烦，但内心的冲动让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渴望。
终于，在师尊要转身离开时，他拉住师尊的衣角，哀求道：“师尊，这次能不能带上无殇剑呢？无殇也想去战场历练，想要被你使用。”
面对他这看似孩童般的无理恳求，剑尊和清远仙尊都沉默了，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仅片刻，师尊便拉开他拽着衣角的手，不容置疑地将他推向清远仙尊那边，用行动表明了决绝的态度。
那一刻，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好像有什么在失去，他不敢多想，只是顺从心意想要拼命抓住。
“师尊，求你带上我，带上无殇剑好不好。”
他仰起头，泪珠大颗滚落，语速又快又急：“我不怕苦！不怕魔物！我可以帮你，可以去磨砺，我可以变得有用的！求求你，带上我吧，别丢下我……”
孩童的哭声在寂静的峰顶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惧和未知的抗拒。
剑尊垂眸，看着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剑灵，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极沉的痛楚。
他并未再强行将无殇拉开，而是缓缓蹲下身，温暖的掌心轻轻落在无殇的头顶，一股温和醇厚的灵力无声地渡入，稍稍抚平了孩子激动的情绪。
“战场非你该去之地。”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无殇的恳求，“魔气滔天，非你所能承受。”
他的目光落在无殇泪眼朦胧的脸上，语气放缓，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安心在此等待，待吾归来，必亲自教导你练剑，亲眼见证你强大起来。”
无殇抽噎着，没有再哭闹哀求，只是用那双被泪水洗过，愈发清亮的眼睛，死死地望着师尊，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剑尊拍了拍他的背，缓缓站起身。
转身时，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站在原地、强忍泪水的小小身影，再无一言。
雪白的衣袂划破凝滞的空气，一道凛冽纯粹的剑光冲天而起，割裂云层，义无反顾地投向那决定苍生命运的最终战场。
无殇小小的身影望着剑光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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