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云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今晌午头……刚过饭时……来了好几辆车……好些穿制服的人……还有公安跟着……说是……说是联合啥执法……他们一进咱超市……东翻翻西看看……说咱消防不合格……要停业整改……还要罚两万块钱……呜呜……俺说俺们小本买卖……哪懂那些……”
她喘了口气，眼泪又涌了出来：“这还不算完……他们又指着俺家熟食店的铁皮棚子……还有对面恁盖的厂房……还有那新盖的沿街楼……说……说那都是违规建筑……是违建……要拆掉……全都要拆掉啊！儿啊……咱家投进去的钱……全打水漂了……往后可怎么活啊……连恁大娘家的熟食店也开不成了……”
杨桃在旁边补充，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我……我在楼上办公室对账……听到下面吵吵嚷嚷……动静特别大……等我跑下来……就看到牛大力、张二棍……还有肖国庆他们……跟那些人推搡起来了……好像是因为他们要把厂门口的保安室也推了……牛大力不叫推……然后就……就打起来了……”
她抹了把眼泪，回忆着混乱的场面：“穿制服的人特别多……还有公安……他们可凶乐……我看见牛大哥被几个公安扭着胳膊……硬塞进警车拉走了……肖国庆……肖国庆好像趁乱跑了……没看见人……还有张二棍……张二棍被打得满头是血……躺在地上不动弹……可吓人了……后来……后来车间杨主任打了120……才把人送医院去了……”
李锐只觉得腹腔胸腔有火在烧着，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也没必要发作给自家人和周围这些庄邻看，他又深吸一口气，问道：“工厂那边现在怎么样？办公室的人呢？”
杨桃摇摇头，脸上满是担忧：“都乱了套了……机器好像没被砸……但门口堵着铲车……保安室塌了……办公室的人……还有车间的工人……我看情况不对……就让大家先回家了……现在厂里没人了……”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庄邻妇女们渐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劝解：
“彩云啊，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是啊，先缓缓，等占奎回来的，叫他给想想办法……”
“这伙人看着来头不小啊，恁家是不是得罪人了？”
“李锐回来了就好，大小伙子有主意，快想想辙吧……”
李锐无心听这些安慰或打探，他当机立断：“妈，你先别哭了，把超市门关上，回家歇着，姐，你搁家里照顾着，旁的事儿我处理。”
这时候李锐才又转向像困兽一样喘着粗气的顾大龙，视频：“大龙，你开车去药铺，看看俺大爷伤得怎么样，把他俩接回来，刀放下，回来我再跟你说怎么办。”
顾大龙胸膛剧烈起伏，死死攥着那把切肉刀，李锐的话还是能让他冷静下来的，最终把刀“哐当”一声扔到地上，，咬着牙头也不回地开上帕杰罗出去了。
李锐看着顾大龙的车消失在村口，这才转身，一边掏出手机拨号，一边迈开大步，超对面工厂走过去，他脸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眉头紧锁，眼神阴沉。
刚到家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保安室的小屋塌了，估计就是堵在工厂门口的铲车拱的，李锐走近之后工厂紧闭的大铁门上，被人用红漆喷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违建、拆除
更刺眼的是，在铲车轮胎附近和倒塌的保安室废墟边缘，有几滩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显得格外狰狞。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工厂大门旁边的阴影里慢慢踱了出来。是老谭，他背着手，脸上没什么表情，浑浊的眼睛里没了平日的懒散和戏谑，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的深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此刻正盯着那堆保安室的废墟发呆，直到李锐走近。
老谭缓缓转过头，看到是李锐，扯了扯嘴角说：“回来了？”
“嗯，”李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本来有事要出一趟远门，叫人捅了老窝，不回来不行了。”
老谭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走到李锐身边，目光扫过那辆铲车和门上的红字，声音低沉：“自古民不与官斗，财露了白，就有些犯忌讳。只积攒浮财，不经营势力，更容易招灾惹祸，树大招风啊......”
李锐同样有些呆呆地盯着倒塌的砖块墙梁，问：“那我怎么办？就这么忍了？看着他们把我家砸了，把人打了，把厂子拆了？”
老谭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李锐一眼，说：“忍一时风平浪静，世上的事儿都是这样的，退一步……”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就能再进两步。”
“我要是不想忍下这口气，得怎么办？”李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
老谭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江湖世故和冷酷，说：“那也好办，找人替你办事，替你挡灾。自古以来，有钱人家都养死士，杀鸡儆猴，后面的事情也好处理。”
李锐瞳孔微缩，咀嚼着老谭的话，找人办事……挡灾……杀鸡儆猴……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点了点头说：“懂了。”
老谭没再说话，只是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了李锐，李锐展开一看，是张《强制拆除通知书》，下面盖着“林邑县人民政府”和“鲁南市管理行政执法局”的鲜红大印，内容措辞强硬，要求限期自行拆除所有“违法建筑”，否则将强制拆除。
老谭看着李锐盯着通知书那阴沉的脸，不再多言，背着手，佝偻着腰，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朝他那间“周易预测”的小店踱去，到店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依旧站在铲车边上的李锐，像是自言自语道：“刀不磨不快，铁不打不硬，哪个成名的人物，不是大风大浪里起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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