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扶桑,正处在一片喧嚣与动荡之中。京都城外,夜色下影影绰绰的人影往来穿梭,或是行色匆匆的流民,或是荷枪实弹的守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
京都,作为扶桑数百年来的都城,其发展与建设在国中曾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它不仅是政治权力的中心,更是文化繁荣的象征。当初建造时,其整体布局便是仿照唐朝的长安城而来,规整的坊市、宽阔的街道,以及鳞次栉比的宫室、庄严肃穆的寺庙和井然有序的住宅区,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的骨架,曾几何时,这里车水马龙,商贾云集,一派鼎盛景象。
然而,岁月的侵蚀与战乱的摧残,早已让这座古都不复往日荣光。先是扶桑南北朝的连年征战,兵戈相向间,无数建筑毁于战火,街道被夷为平地;后来,朱高煦大军过境时的大肆屠戮,更是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如今的京都,早已是满目疮痍,破烂不堪。残垣断壁在风中矗立,摇摇欲坠的屋舍随处可见,曾经光洁的石板路布满了坑洼与裂痕,污水在街角淤积,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朱高煦既已决意在此地落脚定居,自然不会潦草行事,必定要大兴土木,对居所及周边设施进行一番彻底的修缮与改造。他心中早已盘算妥当,对于扶桑这片土地,他其实并不认为是块绝佳的栖息之所,细细考量下来,也就只有关西一带,气候称得上温和宜人,雨水也充沛适度,无论是发展农业生产,还是供人居住生活,都具备得天独厚的条件。
既然如此,朱高煦便定下了一个明确的规划:打算将扶桑其他地区的百姓,全都迁移到关西这一区域来集中安置。毕竟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扶桑的人口数量实在少得可怜,而关西这一片地域的面积与资源,完全能够容纳得下所有百姓在此生活,也能为后续的发展打下更稳固的基础。
在朱高煦动身前往扶桑之前,他便已提前派人赶赴此地,着手大规模地兴建新的城池。这次建城并非敷衍了事,而是力求以全新的城市标准来规划与打造,从布局设计到建筑规格,都朝着功能完备、格局开阔的新城目标稳步推进。
由于城池建设工程浩大,所需周期漫长,当朱高煦等人抵达时,新城的建设尚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无奈之下,他们便暂时与其他人一同,落脚在京都城外那些扶桑旧朝遗留下来的破旧房屋里。这些房屋虽显简陋,却也暂时为众人提供了一处安身之所。
天刚蒙蒙亮,晨曦微露,周边村庄里的男子们便已纷纷起身。他们肩头扛着各式修筑工具,有锄头、铁锹、斧头,还有些人抬着木料与石块,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地朝着京都城的方向进发。每个人的脸上虽带着些许辛劳的倦意,却也透着一股为建设新家园而努力的干劲,脚步声、工具碰撞声与偶尔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预示着新一天建设工作的开启。
朱高煦立于一处山坳之上,目光投向远处那已然筑起三四米高的城墙。这道城墙是新城的士兵们重新搭建起来的,虽尚未完工,却已显露出几分坚实的轮廓。
越过这道半成品的城墙,朱高煦能清晰地看到,城墙之内原有的房屋已被推倒了大半,一片开阔的场地之上,另一组负责房屋规划搭建的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或丈量土地,或搬运建材,新的房屋雏形正一点点显露。
他带来的军队也未曾有片刻闲暇,朱高煦并未让他们卸甲后便歇息,而是尽数投入到了这场家园的建设之中。士兵们放下了兵器,拿起了筑城的工具,与其他建设者们一同挥洒汗水,为这座新城的崛起添砖加瓦。整个工地上,人声鼎沸,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建设的希望。
“其余几个城市的建设如何?”
话音刚落,朱高煦已纵身跃下陡峭的山跺,身形稳健地落在地面,带起的尘土微微扬起。他一边大步朝着前方的营地走去,靴底踩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一边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陆青叶身上问道。
陆青叶双手背在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边,脸上还沾着些未及擦拭的灰尘,额角甚至能看到一道浅浅的泥痕,显然是刚从工地上巡查回来。他闻言,先是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宇城那边还算顺利,工匠们劲头足,材料调度也跟得上,进度能稳稳咬住这边的速度。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其余几座城池的情况就不太乐观了。那些地方周边群山连绵,林深草密,藏污纳垢之处极多,时不时就有山贼出来作祟。他们专挑运送建材的队伍下手,抢了东西就往山里钻。新城的士兵几次追过去,可那些山贼熟稔地形,一缩进山林就没了踪影,就像石沉大海一般,任你怎么搜山都找不到踪迹,实在让人头疼。”
陆青叶口中的宇城,其实便是先前的奈良城。只因朱高煦嫌那旧名听着不称心意,便索性给改了过来,简单直接,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不光是奈良城,就连京都也换了新名,叫做天城。只是这改动才刚传扬出去没多久,寻常百姓和底下的人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弯来,平日里称呼起来,总还带着几分对旧名的习惯性。
这一次,朱高煦心里早有盘算,打算一口气同时着手建设八座城池。给这些城池取名时,他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中取了灵感,便依次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名。而这八座城,无一例外,全都选址在了关西境内,彼此遥遥相望,隐隐构成了一片相互呼应的格局。
除了给城池改名,朱高煦连这片土地上国家的名字也打算换一换。“扶桑”二字,他听着总觉得透着几分晦气,心里不大受用。往后,这片土地上的国家,便要叫做“东夏”了。
东夏国眼下的人口数量确实不算多,这让朱高煦心中早有了规划。他打算等眼下正在着力推进的城池建设工程全部完工后,就把国内的百姓们有条不紊地分配到新建的八座城市里去。他心里清楚,以这八座城池的规模和容量来看,容纳下东夏国现有的百姓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是绰绰有余,能让大家都有安稳的居所。
至于日后,随着人口逐渐增长,那时再根据实际情况重新规划、建设其余的城池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这八座城池的基础打牢。
这时,手下人前来禀报有关地方上可能出现贼寇滋扰的情况,朱高煦听完后,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多的担忧,显然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暂时先不用去理会他们,”他语气平静地吩咐道,“你让下面的人继续专心忙手头的建设事宜,不要受这件事干扰。过段时间,我会让石当从军中抽调一些士兵,让他们在各个城池的外围仔细寻访巡查,务必加强戒备,尽量不让那些贼寇太过猖獗,影响到百姓的安稳和城池的建设进度。”
陆青叶所说的那些贼寇,并非寻常的山匪流寇,而是当年朝廷出兵剿灭扶桑时,侥幸逃脱后躲进深山的扶桑士兵与百姓。这些年来,朱高煦从未松懈过对这些余孽的清剿,前后派遣了不少人手进山搜捕,可这片山区实在太过广袤,山林茂密、地形复杂,那些扶桑人若是一心藏起来,躲在隐秘的角落,新城的士兵们即便仔细搜寻,也很难将他们彻底找出来。
即便到了现在,朱高煦也清楚,想要把所有潜藏在山中的扶桑人一一揪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所以他才打算让石当带人加强防备,在各城池周边布下巡逻的人手,时刻留意动静。
不过话说回来,这群躲在山里的扶桑人,其实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他们人数有限,又缺衣少食,缺乏足够的补给和像样的武器,根本没能力对新城发起像样的攻击,最多也就是偶尔在城郊附近偷偷摸摸地搞点小动作,比如偷些粮食、毁坏几处田埂,或是在夜里制造些零星的骚扰,说到底,不过是让人觉得有些厌烦,像颗不起眼的小石子,硌得人不太舒服。
“好的,夫君你不用多管,我去找石当说一声便好。”陆青叶柔声应道,她深知朱高煦眼下还有诸多繁杂事务需要处理,便主动将这件事揽了过来,不想让他再分神。
“也好!”朱高煦没有拒绝,他确实分身乏术,手头的事情一桩接一桩,需要时刻关注着东夏国各地的建设进展与民生动态,丝毫不敢懈怠。
如今东夏国那八座新建城池的官员,大多是些年富力强的年轻人,虽有干劲与热忱,却普遍缺乏主持城池建设的经验。在推进工程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考虑不周或是行事疏漏的地方,朱高煦必须时时留意,一旦发现错误之处,才能尽早叫停并加以纠正,避免造成更大的损耗与延误。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着,不多时,朱高煦便来到了天城南边。和天城城内一样,这里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不少百姓正忙着盖房子,这些房屋正是为即将建设的村庄所准备的。
在这个时代,社会的根基很大程度上还是依靠土地,农耕是维系民生的根本,农民在人口中依然占据着绝大多数。深知这一点的朱高煦,在规划大城市建设的同时,也没忘了兼顾农业发展。因此,他特意让人在各个城市的周边,仔细勘察并规划出合适的农村定居点。这些农村定居点有一个最显着的特点,就是距离农田非常近,如此一来,农民们日常耕种、打理田地就会方便许多,能节省不少往返的时间和精力,更利于农业生产的开展。
在探寻适宜定居的村落时,朱高煦发现,大部分被找到的聚居点竟是昔日扶桑人留下的村庄。对此,他心中并未泛起多少波澜。毕竟,扶桑人并非愚钝之辈,这片土地土壤肥沃、水源充足,本就是农耕定居的上佳之选,他们当初选择在此附近繁衍生息,实属情理之中。
面对这些前人留下的土地与村落,朱高煦自有打算。对于那些遗留下来的破旧屋舍,他毫不犹豫地让人拆除推倒,计划在原地重新规划建造,让这片土地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的居民。而对于那些新发现的、尚未被开垦的荒僻土地,他则特意派遣了经验丰富的专人负责,组织人力开垦耕耘,将沉睡的沃土唤醒。同时,按照统一绘制的图纸,在这些新开发的土地上搭建样式规整、布局合理的房屋,力求让每一处定居点都既实用又有序。
当然,这些浩大的工程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其中的繁杂与艰辛。从开荒拓土的亩数多少,到参与建城时搬运砖石、搭建屋舍的具体付出,乃至规划设计、协调调度等各个环节的贡献,都会有专门的官吏细致入微地记录在册,确保每一份辛劳都被妥善铭记。
等到这座新城拔地而起,各项设施都完备妥当之后,朝廷便会依据这些详实的记录,对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论功行赏。无论是金银财帛的嘉奖,还是田产宅院的分封,亦或是荣誉勋位的授予,都会与各人的贡献大小相匹配,以此来激励众人更加勤勉地投入到建设之中。
此时的东夏国,正处在最为松散的阶段。八个城市各自独立运转,朱高煦为此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片刻清闲。但即便是这样,国中却没有任何人敢在此时动歪心思。
这其中的缘由,人人都心知肚明。别看朱高煦当下将不少权力下放,看似是他权力最为薄弱的时刻,可所有人都清楚,这位统领者的根基从未动摇。只要朱高煦一声令下,那些正为建设家园而忙碌的百姓,会瞬间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武器,摇身一变就成为勇猛善战的士兵。这份潜藏的力量,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悬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任何不轨的念头都刚一冒头便被压了下去。
忙碌了一整天的巡视,夜幕降临时分,朱高煦才返回自己的住所。这处居所虽远不及新城府邸那般阔绰,却也还算整洁舒适,对于暂时迁就个两三年,他心中并无半分不耐,完全能够接受。
再看那些一同来到东夏国的百姓,此刻大多暂居在略显破旧的房屋中。可即便如此,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丝毫怨怼,反而洋溢着饱满的热情与昂扬的斗志。他们心里都清楚,只要跟着朱高煦踏踏实实地辛苦这两年,日后不仅能重拾往日安稳轻松的生活,日子定然还会比从前更红火。正是这份对朱高煦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们当初才毅然决然地告别故土,千里迢迢来到这片土地,心甘情愿地与他一同打拼,共赴未来。
接下来的数月之间,东夏国上下几乎都投身于建城与开荒的忙碌之中。工地上砖石碰撞的声响、田垄间开垦土地的号子,日夜不息地回荡在这片土地上。
至于粮食种植的事宜,朱高煦倒并不急于推进。凭借着手中充裕的财力,他早已从大明购置了足够的粮食储备,足以支撑一两年的消耗。因此,这期间他不打算分派人手去操心耕种之事,而是计划等到八个城市的建设全部完工后,再将开垦好的土地统一规划分配,让百姓们能在安稳的居所旁,有条不紊地开展农耕生产,如此方能兼顾建设与生计,让各项事务都稳步推进。
寒冬将至,朱高煦早已提前部署,让人备足了过冬所需的煤炭。这些煤炭皆来自遥远的澳洲,源源不断地输送至此,为东夏国的冬日增添了一份可靠的暖意。
这一切得益于先前扶桑俘虏的探索之功。经过他们的不懈探寻,如今澳洲已建立起稳定的资源供给渠道,各类物资得以持续外运。其实,若不是澳洲的居住环境相较之下更为恶劣——或是气候不适,或是基础设施匮乏——朱高煦当初甚至曾考虑过将定居之地选在那里。
随着时节渐深,朔风卷着寒意一日浓过一日,大地在持续的低温中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松软,变得板结坚硬,仿佛被冻成了一块巨大的铁石。这般天气里,田间地头已再无适宜劳作的活儿,东夏国也顺势停下了此前各项繁杂的事务。
为了让百姓能安稳度过这段寒冷的日子,朝廷先是统筹安排,给境内所有人都分发了足以支撑两个月的粮食,确保大家不至于在寒冬里受饿。紧接着,又专门派遣了夫子和医疗兵下乡,夫子们带着书卷,打算趁着农闲教百姓们识字断句、知晓道理;医疗兵则背着药箱,准备传授一些基础的防寒保暖知识和常见病症的处理方法,守护大家的健康。
其实到了冬天,农活本就寥寥无几,寻常年份里,百姓们最多也就是趁着天气稍好时,到地里除除残草,或是在家修补一下磨损的农具、加固一下漏风的房屋。可如今东夏国的情况有些特殊,百姓们手里还没有分到属于自己的土地,居住的房屋也多是临时找来的废弃旧屋,破损不堪,根本没有修缮的价值。如此一来,大多数人便彻底闲了下来,每日除了打理些简单的日常,便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正好能静下心来听夫子讲学、向医疗兵请教。
正是考虑到这点,朱高煦连成人也一并要求必须前往听课。他深知,无论多认识几个字,能看懂简单的告示文书,还是多了解些医学常识,懂得如何预防风寒、处理小伤小病,对他们日后的生活都大有裨益。
起初,这些成年人心里确实有些别扭。让他们跟自家半大的孩子一同坐在学堂里听课,本就觉得不太自在,偶尔被夫子提问时,若是答不上来,还要被旁边的孩童比下去,更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间难免有些放不开手脚。
然而,当朱高煦让人在城门口、市集旁等显眼处贴出告示,言明学得越多知识、掌握越多技能的人,日后朝廷开设工厂时,便能优先获得进厂工作的机会后,情况顿时发生了转变。对百姓而言,进工厂意味着能有份安稳的营生,不用再单靠天吃饭,这无疑是天大的诱惑。先前那点不好意思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大家的积极性被彻底调动起来,不仅按时去听课,课堂上更是听得格外认真,连带着孩子们也受到感染,整个学堂的学习氛围都变得浓厚起来。
眼下东夏国尚未专门建起学堂,但境内空置的府邸却有不少,朱高煦便顺势将这些地方利用起来,让前来授课的夫子们直接居住在府邸中,既方便了起居,也能就近开展教学。为了让寒冬里的课堂不受冻,府邸内还备有煤炭供暖,烧得旺时,室内暖意融融,师生们上课时丝毫不会觉得寒冷,反而能静下心来专注于学问。
当初启程前往扶桑时,朱高煦便特意让人从大明采购了大批书籍,经史子集、农桑杂记等应有尽有,涵盖了方方面面的知识。除此之外,他还特意加入了不少关于数学、化学的书籍——这些学问虽在寻常百姓看来颇为新鲜,却蕴含着实用的道理,无论是丈量土地、计算收成,还是了解物质变化、改良工具,都大有用处。如此丰富的藏书,足以支撑百姓们学上许久。
不仅如此,整个东夏国,朱高煦要求必须使用汉语交流,而且将所有扶桑的书籍全部烧毁,并且下令,一旦有人发现有人私藏扶桑书籍,查明之后,直接斩杀。
余留的扶桑女性起初还不习惯,但等到被朱高煦从各地集中到八城周围,且有大量汉人加入,周围人都使用汉语交流,慢慢的也不排斥了。
而且现如今的生活比以往好好上不少,慢慢的这些扶桑娘们也已经接受自己是东夏人的身份了。
当然,朱高煦心里很清楚,眼下这方土地上,定然还有不少来自扶桑的女子,虽身处东夏的疆域,心中却仍牵挂着故土,那份对故国的眷恋并未完全消散。但他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反而有着十足的笃定——他相信,假以时日,过上几年安稳日子,随着她们在东夏生根发芽,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生活节奏,感受到这片土地的安宁与温暖,那些女子心中所认同的国家,终将慢慢变成东夏。
不止是百姓,东夏的军队也同样接受了系统性的整顿与调适。
跟随朱高煦南征北战的士兵们,个个都经历过无数次惨烈的大战。刀光剑影、尸山血海的场景,在他们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许多人因此在精神上积攒了不少创伤,时常被过往的记忆所困扰。好在这几个月来,他们跟着百姓一同参与建屋造房,每日忙碌于搬砖、和泥、搭建屋架,身体上的劳作让他们暂时从战场的阴影中抽离出来,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压抑的心情也渐渐缓和了些许。
可这些从生死线上闯过来的汉子,偏偏就是不能闲下来。一旦手头没了活计,空闲下来无所事事时,那些曾经在战场上亲历的血淋淋的画面便会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断肢残骸、冲天火光、战友倒下的瞬间……一幕幕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到了夜里,这些可怖的场景更是会化作噩梦,一次次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浸湿衣衫,心中的惊悸久久难以平复。
既然暂时没有紧急的军务和政务需要处理,朱高煦便决定不能让手下这些人整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他寻思着,得想办法让他们行动起来,不仅要锻炼身体,更要充实头脑。于是,他下令开设了专门的学堂,聘请了有学识的先生,每日组织众人学习各类知识——从经史子集里的为人处世之道,到农田水利、算术格物等实用技艺,无一不包。他常对众人说:“身为将士,不仅要有强健的体魄,更要有充盈的内心,要用知识和道理武装自己,才能明辨是非、坚守本心,这便是精神文明的力量。”
而在这些需要着重引导的人群中,驻守在扶桑已数年的士兵们,精神状态的问题尤为突出。想当初,他们跟随朱高煦征战扶桑,在激烈的战事中,为了震慑敌人、报战友之仇,曾参与过对扶桑城池的屠城行动。那一场场厮杀,鲜血与火光交织,成了许多人心中难以磨灭的印记。战事平息后,他们并未立刻返乡,而是奉命留在这片异乡土地上,日复一日地搜寻那些躲藏起来的残余敌对势力,继续着斩杀的任务。数年间,他们的生活仿佛被“杀戮”二字填满,除了警惕和战斗,几乎没有其他色彩。
更让他们备受煎熬的是远离故土的孤寂。家中的父母妻儿、熟悉的乡音乡情,都隔着万水千山,只能在梦中依稀相见。孤身一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身边虽有同袍,却难以完全排解那份深入骨髓的乡愁。长期的杀戮带来的戾气,加上孤独感的日夜侵蚀,种种负面情绪在他们心中不断积压、发酵,让许多人的眼神里渐渐多了几分麻木和躁动,仿佛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他深知,这些士兵并非本性残暴,只是被环境和经历所裹挟,才积攒了如此多的戾气。要化解这些积怨,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耐心,用持续的关怀、充实的学习和积极的引导,一点点抚平他们内心的创伤,让知识和文明的力量慢慢渗透,最终帮助他们找回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在繁杂的军政事务间隙,朱高煦也没忘了那个被他带在身边的李裪。自将其带到东夏国后,朱高煦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把那座尚显荒芜的城池全权交予李裪负责打理。
彼时的李裪年纪尚轻,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乍一看似乎难以独当一面。但他身边始终跟着黄喜与金宗瑞二人,这两位皆是史册上留有盛名的能臣,不仅深谙政务治理之道,更有着丰富的实操经验。有他们从旁辅佐,要打理好一座城池,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
更重要的是,朱高煦对黄喜和金宗瑞可谓是大开方便之门。他从不在意二人的高丽人身份,只要是有益于城池治理、有助于李裪成长的需求,无论是钱粮调拨还是人手调配,朱高煦都给予了最大程度的支持,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这般倾力支持,核心诉求只有一个:让黄喜与金宗瑞能毫无掣肘地施展才干,尽快将李裪培养成才,让这个年轻的少年在实践中快速褪去稚气,真正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与魄力。
虽说身边有黄喜和金宗瑞两人,但若论实际能独当一面处理事务的,眼下其实只有黄喜一人。金宗瑞此时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论资历、论经验都远不及黄喜。每当黄喜处理政务、决断事务时,他往往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仔细观察黄喜如何分析利弊、如何调度人手、如何应对难题,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趁着这些机会多学多看,一点点积累经验。
金宗瑞对自己的定位看得很清楚。他心里明白,自己往后必然是要追随李裪离开东夏国的,届时辅佐李裪的重任,很大程度上要落在自己肩上。而黄喜则不同,一来他年事已高,或许更倾向于在一处安稳度日,不愿再奔波;二来黄喜性子里带着几分随性懒散,似乎也没那么强的建功立业的执念。金宗瑞暗自揣摩,黄喜大概率不会跟着李裪离开。
正因如此,他才更迫切地想要快速成长起来。眼下有黄喜这位良师在侧,有打理城池的实务可练,正是打磨自己能力的最好时机。他唯有抓紧每一刻,尽快补足短板,练就独当一面的本事,将来才能真正担起辅佐李裪的责任。
李裪自幼便显露出过人的天赋,仿佛天生带着一股聪慧劲儿,无论接触什么新知识、新技艺,总能一点就透,学起来事半功倍。先前随人去过一次朱高煦治下的新城,那一趟可真是让他开了眼界——宽阔平整的街道纵横交错,鳞次栉比的房屋规划有序,市集上货物琳琅满目,往来行人神色从容,处处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机与井然的秩序。
亲眼见识过这般景象,李裪心中不由得生出感慨:大明果真是如传说中那般的天朝上国,无论是民生教化还是城池建设,都远非自己的故国高丽所能比拟。这份震撼深深烙印在他心里,也让他对大明的文化、制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回到荒城后,他几乎是手不释卷,从经史典籍到农工技艺的书籍,都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把所有知识都一股脑儿装进脑子里,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养分。
可天才之所以为天才,便在于他不仅学得快,更能兼顾旁的事。李裪在埋头苦学的同时,也没把荒城的建设抛在脑后。他常常跟着黄喜、金宗瑞一起巡查工地,听他们讲解规划思路,偶尔还能结合自己学到的知识,提出一些颇有见地的想法——比如借鉴大明城池的排水设计,或是改进工匠们的施工方法。
有他这般上心,加上黄喜、金宗瑞的悉心辅佐,以及朱高煦那边源源不断的支持,荒城的建设进度竟是一日千里,比东夏国其他几座同时起步的城池还要快上不少。原本荒芜的土地上,房屋渐渐拔地而起,街道慢慢铺陈开来,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正在悄然形成。
由于李裪年纪尚轻,却已在黄喜、金宗瑞的辅佐下着手打理荒城事务,虽带着少年人的青涩,行事却有模有样,荒城周边的百姓看在眼里,便亲切地称他为“小大人”。这称呼里,既有对他年少担责的几分打趣,更藏着实打实的认可与亲近。
每日里,李裪总会到城中各处走走,听百姓们谈论着新盖的房屋、即将开垦的田地,或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看着这些脸上洋溢着对好日子的期盼、眼中满是信心的百姓,他心里常会泛起一阵恍惚。东夏国这片土地上的安宁与生机,百姓们的淳朴与热忱,还有身边人各司其职、共同建设家园的踏实氛围,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他偶尔会想,若自己不是高丽王朝的皇子,不必背负家国的责任与未来的使命,或许真的愿意就这样在东夏国待下去,守着这座日渐兴旺的城池,看着它从荒芜走向繁华,过着这般简单而充实的日子。
“小大人,天气冷了,多加点衣服。”
寒风里,一个正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的汉子快步走过,瞥见迎面而来的李裪,立刻停下脚步,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热络地打了声招呼。他刚从城外的工地回来,身上还带着泥土的气息,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轻轻散开。
李裪闻声抬头,见是个面生的汉子,却也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回了句:“你也是,天凉,干活时别冻着了。”
他其实并不认得这汉子是谁,毕竟荒城的百姓日渐增多,面孔也越发繁杂。但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日日穿梭在城池的街巷、工地之间,看着房屋从地基建起,看着市集从空荡变得热闹,百姓们早已熟悉了这位年纪轻轻却总在为城池奔走的“小大人”。
每当这时,李裪心里总会泛起一丝暖意。这种被所有人熟知、被自发关心的感觉,带着一种鲜活的烟火气,是他在高丽王宫从未体会过的。他格外喜欢这份充满活力的氛围——人们为了更好的生活忙碌着,脸上带着踏实的笑意,见了面会自然地问候,邻里间能互相帮衬。所以每次有人和他打招呼,他都会停下脚步,认真地回应,仿佛这样就能离这份踏实的温暖更近一些。
整日待在屋子里埋首书卷,时间久了,难免会觉得头脑发沉、晕晕乎乎。所以,李裪总会时不时地走出屋子,在荒城的街巷里随意走动,既能让脑子歇一歇,也能看看城池的新变化。
这自在的感觉,是他在高丽时从未有过的。在故国,只因他是皇子,身份特殊,每次出门都得步步谨慎,身边护卫层层围绕,生怕哪里出了疏漏,招来杀身之祸。那份提心吊胆的压抑,如今回想起来仍觉沉重。可在这里,他完全不必有这样的顾虑——荒城的秩序日渐井然,百姓们对他敬重有加,治安更是安稳平和,走在街上,只觉浑身轻快,心里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和往常一样,黄喜与金宗瑞依旧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金宗瑞一路上都眉头微蹙,脚步虽跟着队伍,心思却像是飘到了别处,眼神里带着几分思索,不知在琢磨着什么要紧事——或许是在复盘白日里处理的政务细节,或许是在盘算着如何能更快提升自己,以跟上李裪成长的脚步,又或是在思量着未来离开东夏后的种种可能,脸上总带着几分沉郁的认真。
一旁的黄喜则全然是另一番模样,他斜背着一个酒葫芦,走几步便忍不住抬手拔开塞子,仰头抿上两口,酒液入喉,嘴角便漾开一丝满足的笑意,脚步也愈发轻快。
对于眼下的日子,黄喜是打心底里满意。不必像在高丽时那般,每日为了繁杂的朝务早起晚睡、费心奔波,更不用时刻揣着小心,生怕一句言辞不妥便招来祸端。如今在这荒城,每日不过是指点指点李裪处理些日常事务,提点金宗瑞几句经验心得,其余时间尽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或在屋中读几页闲书,或到街上看百姓忙碌,累了便喝口小酒解乏,这般自在安稳,正是他素来向往的生活。
起初,金宗瑞对许多事务还一窍不通,大小事宜几乎都得靠黄喜亲力亲为,那时黄喜确实要劳累不少,常常得细致讲解、亲自督办。但随着时日推移,金宗瑞成长得极快,不仅能领会黄喜的指点,更能独立处理不少政务,行事也越发稳妥。见他能独当一面,黄喜便渐渐把手头的事情都交了出去,自己落得个清闲,每日里除了偶尔提点几句,大多时候就像个退休的老者,揣着酒葫芦,悠悠哉哉地享受着自在时光。
自从来到东夏国,黄喜的日子更是过得有滋有味。他还结识了一位扶桑女子,两人情投意合,成了家。如今每日处理完不多的事务,回到家中便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身边有人相伴,桌上有小酒可饮,这般安稳惬意的生活,让他打心底里觉得舒坦,早已没了过去在朝堂上的那些烦忧。
等那几位百姓的身影渐渐走远,黄喜又举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滑落些许,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摇着头,带着几分醉意般感慨道:“这新城……哦,如今该叫东夏国了。你看这东夏国的百姓,身上那股精气神,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真没在别处见过。百姓有盼头,日子有奔头,这才是国家真正强大的样子啊。”
李裪闻言,脚步蓦地一顿,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缓缓点头:“黄大人说得是。比起东夏国,我高丽确实差得太远了。若是父王当年能得到百姓这般真心拥戴,或许高丽也不会落到那般境地。”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清楚,这终究只是个念想。百姓的拥戴从不是凭空得来的,最根本的还是要让他们过上富足安稳的日子。可想要做到这一点,钱粮的支撑必不可少。朱高煦能凭着独到的手段赚得盆满钵满,有足够的底气支撑起东夏国的民生与建设,这等能力,并非人人都有。自己即便将来回到高丽,想要复刻这般景象,恐怕也是难如登天。想到这里,少年人的眉宇间不由得染上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是啊,不过你小子还有机会。”黄喜放下酒葫芦,呵呵一笑,目光却变得格外认真,紧紧盯着李裪,“往后离开东夏国,若是有朝一日能执掌高丽,希望你也能成为朱高煦这般的雄主,真正为百姓谋福祉。”
他对高丽的李氏王族本无多少死心塌地的忠心,只是自己终究是高丽人,骨子里总盼着故国的百姓能摆脱困苦,过上安稳日子。而李裪身为高丽皇子,将来十有八九会成为新的君王,这便是他此刻说这番话的缘由——既是提点,也是一份朴素的期盼。
“我明白!”李裪迎着黄喜的目光,脸上不见半分少年人的嬉闹,同样神情郑重,用力点了点头。那一声回应掷地有声,仿佛在心里暗暗立下了一个沉甸甸的誓言,眼底闪烁着对未来的决心与憧憬。
这时,一旁始终有些愣神的金宗瑞终于回过神来。他沉默了片刻,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前辈,您……您真的不打算将来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黄喜闻言,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老夫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不能歇口气享享清福?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难不成还让我跟着你们东奔西跑地受罪去?”
他说着,又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眼神望向远处渐渐亮起灯火的民居,带着几分释然:“这里的日子挺好,安稳,自在,我就打算在这儿扎根了。你们年轻人的路,得自己去闯。”
在朱高煦提供的诸多地域地图中,李裪反复比对、斟酌许久,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马来群岛。他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将来若要带领族人另寻安身之所,这片土地便是理想之选。
马来群岛地域辽阔,人口却相对稀疏,这与高丽王朝土地狭窄、人多地少的困境形成了鲜明对比。更让李裪心动的是,朱高煦给出的地图上清晰标注着,这里蕴藏着极为丰富的自然资源——茂密的森林、多样的矿产,以及广袤而肥沃的土地。加之当地气候温润,雨水充沛,极适宜农作物生长,无论是水稻种植还是热带作物培育,都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
回想高丽王朝,境内多是连绵山地,可用于耕种的土地本就稀少,粮食产量常年不足,百姓时常为温饱发愁。两相比较,马来群岛在李裪眼中,几乎称得上是一片天然的“天堂”。
此外,李裪还特意查阅了相关资料,了解到如今的马来群岛上,多是一些规模不大的小国,彼此分立,甚至还有不少区域尚未有明确的政权覆盖,处于相对松散的状态。这让他更添了几分信心——若是带领兵马前往,凭借自身的力量与谋划,想必用不了太久便能平定局面,站稳脚跟,为族人开辟出一片安稳的生存之地。
要实现举国迁徙,其间所需的金银财帛无疑是天文数字,单靠李裪自身的力量绝难承担。但他心中已有盘算——向朱高煦借款。他看得明白,眼下朱高煦仍有需要他的地方,这笔借款,对方应当会应允。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朱高煦听完他的想法后,真的点头答应了。其实早些时候,朱高煦原本的打算,是想将高丽势力迁往中亚、中东一带。可后来,他派往澳洲的人陆续传回消息,在那里发现了大量丰富的资源;与此同时,东南亚不少国家也开始显露异动,局势渐趋复杂。
如今的朱高煦,正需集中精力稳固东夏国的根基,处理建国初期的种种要务,实在分身乏术去顾及东南亚那边的事务。如此一来,将李裪及其势力派往马来群岛,反倒成了一举多得的安排——既借李裪的力量去那边开拓,也能让他牵制当地的局面,省去自己不少功夫。
“可我们终究是高丽人啊,黄大人!”金宗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痛心,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紧紧锁住对面的人,“难道你就不曾想过,让故土摆脱如今的困顿,变得越来越好吗?”
尽管心里早就对黄喜的态度有了七八分的预料,知道他大概率不会轻易动摇,但当这番话真真切切从对方口中说出来时,金宗瑞的眉头还是忍不住蹙了起来,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不满。他实在无法理解,同为高丽出身,怎么会有人对故国的兴衰如此漠然。
“可拉倒吧你!”黄喜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一撇,语气里满是不屑与嘲讽,“老夫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他顿了顿,刻意加重了语气,“我现在可是地地道道的东夏人,在这儿吃得香、睡得稳,日子过得滋润舒坦,凭什么要跟着你们回去,重新跳进那泥潭里活受罪?”
黄喜向来不在乎旁人对他的评价,是褒是贬,于他而言都如过眼云烟。年轻时的他,也曾怀揣着一腔热血与抱负,渴望能为高丽施展自己的才能,做出一番业绩。可当年李芳远一声令下,将他发配到苦寒的边塞,那漫长的岁月里,他尝尽了孤独与苦楚,曾经的壮志豪情早已被消磨殆尽,那颗火热的心也早就凉透了。
至于现在偶尔辅佐李裪,在他看来,不过是履行之前答应朱高煦的承诺,完成交托的任务罢了,与对李氏王朝的忠诚毫无关系。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心为国的黄喜了,如今的他,只想安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朱高煦那边可是明明白白答应过他的,只要他把差事办得妥帖漂亮,往后少不了给他黄喜安排个小官做做,虽说官职未必多显赫,却也足够让他安安稳稳度过后半辈子,不用再为生计犯愁。
“你……”金宗瑞被黄喜这番话堵得胸口发闷,他恼怒地瞪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只觉得对方心里半分爱国的念头都没有,实在枉为高丽人。他深吸一口气,正想再驳斥几句,把心中的愤懑好好说出来。
还没等金宗瑞把话说出口,一旁的李裪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语气平和地说道:“金先生,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不必再为此争执了。”
“这就对了嘛!”黄喜端起桌上的酒碗,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淌下几滴也不在意,他抹了把嘴,脸上露出几分惬意的向往,“等把你们这事办妥,送你们离开之后,老夫啊,就琢磨着讨个婆娘,生个儿子,往后就能踏踏实实在家抱孙子,颐养天年喽!”
李裪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他何尝不羡慕黄喜这般无牵无挂、随心所欲的潇洒?可他终究不能像黄喜那样。他是高丽李氏王朝的皇子,身上流淌着皇室的血脉,即便如今故国倾颓,早已不复往日模样,甚至几近灭亡,他肩上那份对子民的责任,也从未有过片刻的减轻。只要还有一个子民需要他,他便不能停下脚步,更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安逸。
时光荏苒,五年的光阴如同指间流沙,匆匆而过。
这五年里,东夏大地上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建设热潮。在朱高煦的统筹规划与万千百姓的辛勤劳作下,八座规模宏大的城市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气势恢宏。每座城市周边,星罗棋布地散落着一个个宁静的小村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村庄外围,则是一望无际的肥沃耕地,田垄整齐,作物丰茂,处处透着生机勃勃的景象。整个东夏呈现出一派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之景,真正做到了国泰民安。
朱高煦静坐在崭新的城主府内,指尖轻轻拂过书页,随后将手中的书本缓缓合上。他望着窗外欣欣向荣的景象,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浅笑,轻声说道:“总算完成了!”
五年的时光,说长,足以让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蹒跚学步的孩童;说短,却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但就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岁月里,在所有百姓同心同德、夜以继日的努力下,当初规划的八座城市,不仅一一落成,其规模更是远超他们离开时那座新城的模样,格局更大,设施也更为完善,已然成为了东夏坚实的根基。
朱高煦在心中大致盘算了一番,如今东夏国的人口总数,约莫能有一百五十万上下。这其中,从最初的新城迁徙而来的百姓,占了四十万;另有十多万,是当年从大明各地辗转而来的俘虏与下人;剩下的大部分,则是来自扶桑的寡妇和孩童。
当年那些侥幸活下来的扶桑孩童,如今已渐渐长大成人。经过这五年系统而扎实的教育,他们早已打心底里将自己视作东夏人——学的是方方正正的汉字,读的是抑扬顿挫的汉语,言谈举止间的风貌,与身边的汉人站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别。
这些年来,东夏国大力扶持轻工业发展,纺纱、织布、制陶等产业蒸蒸日上,女子也能走出家门,凭借自己的手艺和劳作获得收入,养活自己。那些来自扶桑的女子,也借此机会找到了安身立命的依托,日子过得比以往安稳许多,生活质量更是有了显着提升。曾经在扶桑的过往,那些苦涩与艰难,也在日复一日的新生活中,渐渐被淡忘了。
“那就好好休息休息。”
陆青叶轻步走到朱高煦身后,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地帮他按摩着,缓解连日来的疲惫。“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竟有这般沉下心来认真做事的时候,这五年里竟然一步都没往外跑过。”
说到这儿,陆青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轻笑出声。以往的朱高煦,性子就像脱缰的野马,最多在府里待上个十天半月,便按捺不住想往外闯的心思,哪能像如今这样安安稳稳地守着东夏谋划五年?这五年来他能如此沉得住气,别说旁人,就连她们几个姐妹私下里都觉得惊奇不已,时常念叨着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话,这叫什么话?”
朱高煦故意板起脸,装出一副不满的模样,抬手在陆青叶的臀部轻轻拍了一下,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若不是你家相公当年四处奔波、费尽心力,哪能有如今这安稳舒坦的日子?”
陆青叶被他这一下闹得脸颊微红,眼里却笑成了弯月,藏不住满满的欢喜与认同。这话倒确实不假,自己的夫君能力出众,硬是在这片土地上闯出了这番天地。她心里清楚,若是留在大明,等朱瞻基长大掌权,以夫君这般强势的性子,身为王爷的处境难免尴尬,做什么都得束手束脚、顾虑重重。哪像现在这样,在东夏这片地方,他们想做什么便能放手去做,全无掣肘,活得自在随心。
“不管了,不管了。”朱高煦抬手摸了摸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慵懒的惬意,“墨儿也长大了,如今东夏国方方面面都已步入正轨,接下来这些事,就让他着手学着管理吧,我这年纪,也该松松劲儿了。”
如今的东夏国,早已不是初创时那般捉襟见肘,朝堂内外人才济济,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先前他还亲自管着天成城的大小事务,其余七座城市的管理权早已放手交给了合适的人选。即便如此,每日里的繁杂事宜仍让他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朱高煦此刻心里头,满是撂挑子的念头。他现在就盼着能卸下这副重担,带着妻儿们四处走走看看,每日里寻些乐子,好好享受享受安稳自在的日子,再不用为这些琐事劳心费神了。
陆青叶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带着几分了然。这样的话,朱高煦这些日子里已经念叨过不止一遍了,每次听着,她都觉得这位看似粗犷的汉子心里头藏着股难得的倦怠。她抬起手,轻轻在朱高煦的肩膀上拍了拍,语气里带着点嗔怪又带着点温和:“老什么老,哪家的汉子才二十多就把‘老’字挂在嘴边?我看你啊,是这阵子清闲日子过久了,反倒生出些懒怠心思来。”
朱高煦闻言,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眉宇间那股子倦意更明显了些:“我可不是说气话,是真不想再担着这些了。你多留意留意,看看府里或是下头谁合适,让他跟着墨儿,早点带带他,让他开始着手打理这些事吧。”他说着,视线望向远处,像是松了口气般,又像是在盼着什么。
陆青叶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多劝,笑着应道:“行吧,行吧,那我回头就下去好好安排安排。”她心里头其实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如今的东夏八城早已不是当初那般处处需要费心筹谋的模样,各城相对独立,各司其职,平日里也没什么掀得起波澜的大事。墨儿这孩子聪慧,就是历练少了些,让他早点试着接手,在旁多看着、学着,确实是件好事,也能让他早些成长起来。这么想着,陆青叶便转身打算去寻合适的人选,只留朱高煦在原地,望着天边的流云,轻轻舒了口气。
“李裪那边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没多久,朱高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又开口随口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也藏着一丝对旧事的关切。
三年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李裪带着金宗瑞,毅然离开了东夏,返回了内乱已到了白热化程度的高丽。彼时的高丽,各方势力割据,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失所。李裪一回到故土,便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凭借着往日的声望与积攒的人心,没用多长时间,就有大批不满现状的人前来投奔,势力迅速壮大起来。
期间,他与朱高燧的人马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手。说是交手,其实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演戏。李裪并未使出全力,只稍作周旋,便佯装不敌,带着自己麾下的核心势力,以及那些心甘情愿跟着他离开故土的高丽百姓,悄无声息地撤离了。
临走之前,李裪还特地写下一份条约,从朱高煦这里借走了不少船只,还有大量的粮食和钱财。
高丽的百姓们望着岸边那一排排陌生的船只,只觉得它们样式奇特、规模不小,却没人知晓这些船究竟来自何方。但他们打心底里信赖自己的王——李裪,既然王说要带着他们去往安稳之地,便只管跟着走就是,多余的疑问半句也没有。
可高丽的那些高层却截然不同。他们久处权力中枢,消息灵通,一眼便看穿了这些船只的来路。更让他们心头冰凉的是,他们比谁都清楚朱高煦与朱高燧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明白这背后牵扯着何等复杂的势力。事已至此,他们根本没有反抗或质疑的余地,哪怕心里明镜似的,也只能压下所有情绪,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默默跟在李裪身后,踏上了那驶向未知的船只。
朱高煦对李裪的后续境况并不十分清楚,只记得当年他从高丽带走的人,少说也有三十多万。自那之后,他便没再特意关注过李裪的动向,毕竟东夏这边的事务已足够他分心。
不光是李裪那边,就连如今的大明是何光景,朱高煦也几乎一无所知。这五年里,东夏国近乎处于一种封闭的状态,对外往来极少,除了必要时派船去大明采购粮食,其他的贸易往来几乎都停了。
倒是陆青叶,性子活泛些,时常会往大明去走走看看,游山玩水的同时,也顺带摸清了外界的种种变化,说起外面的事来,总是如数家珍。
“啧啧,别说,李裪这小子倒是真有本事,能力极强。”陆青叶提起李裪,语气里满是感慨,“当初他们去了马六甲,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把当地的土着给镇压下去了。之后啊,便学着咱们东夏的样子,轰轰烈烈地搞起了建设。”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期间,还有不少流散的高丽人听说李裪在马六甲立足了,都纷纷寻了过去投奔他。如今,他在马来群岛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我还听说,他和周边的几个国家交过几次手,虽说没占到什么大便宜,没能大胜,但也硬生生顶住了对方的攻势,守住了自己的地盘。”
说到这儿,陆青叶不由得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叹:“说起来真是让人不敢信,李裪到现在,也才十几岁而已啊。”
“嗯,确实不错。”
朱高煦闻言点了点头,眼底掠过一丝认可。毕竟是外来者,要在陌生的土地上扎根、立足,还要应对周遭的种种挑战,李裪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然不易。
“对了,夫君,”陆青叶话锋一转,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我们要不要开放贸易啊?国内已经有不少商贩提过好几次了,都盼着能和外界多些往来。”
朱高煦略一思索,便开口应道:“开吧。之前选择封闭,是为了稳住阵脚,把底子打扎实。如今各方面的基本条件都已充足,是时候打开门路了。贸易交流起来,才能让东夏更好地发展。”
其实即便陆青叶不说,他心里也早有这个打算,如今正好顺势定了下来。
就在朱高煦与陆青叶二人谈论着东夏当下局势与未来走向之际,在大明新城之外的海岸边,十几艘看起来颇为破旧的船只正缓缓靠岸。船身斑驳,帆影残破,与平日里往来的船只截然不同,一出现便吸引了岸边众多百姓的目光,引得人们纷纷驻足观望,交头接耳间满是好奇与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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