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离枫桥港越来越近,甲板上的士兵们全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船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目光热切地朝着岸边望去,眼神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期待与焦灼。
他们的心里,一半是对东夏国这片土地的好奇——这是他们即将扎根、为之效力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模样,早已在心中盘桓了无数次;另一半,则是对家人的牵念,盼着能在岸边看到熟悉的身影。
军队里的许多人,都和二虎有着相似的境遇。当年离家时,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懵懂无知,如今一别多年,家里的一切都成了心头的牵挂。孩子长多高了?是否还记得自己的模样?家里的日子过得还好吗?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腾,让他们望着岸边的眼神愈发急切,连呼吸都仿佛带上了几分紧张。
二虎一动不动地立在船头,海风拂动着他的衣角,也吹不散他眉宇间的焦灼。明明还看不清岸上的景致,他却仍是使劲儿伸长了脖子,像极了盼着归巢的雁,目光死死锁着岸边的方向。
心里头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一遍遍琢磨着:妻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官府有没有及时把信送到家里?他们会不会特意提前赶来?万一错过了,没能第一时间见着,可该多失落……
正这般失魂落魄地胡思乱想着,身下的船却在不知不觉中离岸边越来越近。忽然,身边传来一阵细碎的骚动,有人低呼起来:“看!岸边好像有人!”
二虎猛地回神,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可不是嘛!岸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影影绰绰的,已经能看出不少攒动的身影,像是在翘首等待着什么。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能立刻穿透那点距离,看清楚人群里有没有自己日思夜想的模样。
船只破开水面,继续朝着岸边缓缓靠近,距离越来越近,岸上的景象也愈发清晰。
就在这时,二虎身旁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快看!那岸边站着的,是不是二公子?难道是二公子亲自来接我们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循声望去,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岸边那个格外醒目的身影。
说来也是,当年他们这些开疆军离开的时候,朱高煦还在新城主事,那会儿军中上下都习惯了称呼他“二公子”。这些年在外征战,这个称呼早已深深印在心里,即便如今情况不同,大家一时也没能改口,依旧这般唤着,反倒更显亲切。
二虎也使劲眯起眼睛望去,心跟着提了起来,只盼着能看清些,那身影果真是二公子才好。
“是,没错,没错,就是二公子!”紧接着,又有人难掩激动地大声喊了起来,语气笃定得很,“虽说离得还有些远,但二公子那份气度,旁人学也学不来,我绝不会看错的!真是二公子亲自来迎接我们了!”
这声确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船舱。不过片刻功夫,船上的士兵们便炸开了锅,欢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整个船只都仿佛被这股热烈的情绪托了起来,沸腾不已。
要知道,能得朱高煦亲自前来迎接,这对他们而言,可是天大的荣耀。多少个日夜在战场上拼杀,多少回在异乡思念故土,此刻都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自豪,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滚烫的光彩,望向岸边的眼神里,更是充满了崇敬与热望。
二虎也跟着瞪大了眼睛,那双眸子亮得像是淬了火的钢珠,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岸边。此刻船离着岸边还有段不短的距离,水波在船舷边层层漾开,带着船身微微晃动,可对岸最前头那道笔挺如松的身影,却早已像烙铁一般深深印刻在二虎的脑海里。无需多看,仅仅是那站姿里透出的股子桀骜与威严,二虎便笃定,远处那人定然是朱高煦无疑。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像是想透过朦胧的水汽和不算近的距离看得更真切些,这一眯,却瞥见了朱高煦身旁依偎着的几道身影。那几位女子身姿窈窕,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虽看不真切面容,可那温婉的轮廓已足够让二虎心头猛地一颤。他暗自思忖,莫不是各位夫人也都跟着一同前来,要在此处迎接他们这些远行归来的人?这念头一出,他不由得挺直了些身子,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拘谨与期待。
“传令下去,加速前进!”
二虎猛地扬声大喝,那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撞出来一般,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力道,在江面上荡开层层回音。他紧攥着船舷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可不能让朱高煦在岸边久等。
“加速前进——!”
离得最近的士兵闻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腰板,扯着嗓子将命令向后传递。那喊声一路接力,从船头传到船尾,又从这一艘船传到旁边的船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急切。连日来的航行早已让众人归心似箭,此刻望见岸边熟悉的身影,更是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抵岸边,脚下的动作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船速肉眼可见地提了起来。
几乎就在船队加速的同一时刻,枫桥码头的岸边早已是另一番景象。朱高煦一身劲装,身姿挺拔如峰,稳稳地立在最前头,身旁伴着几位衣着素雅却难掩风华的夫人,她们或浅笑低语,或翘首远眺,目光里都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期盼。
他们身后,是整整一百多位官员,身着各式官服,整整齐齐地列成数排,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将最前方的视野让得干干净净。
而在这人群的两侧,又各站着一排士兵,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身姿笔挺如松,脸上是惯常的肃穆。可若有人仔细瞧,便会发现他们紧绷的下颌线偶尔会悄悄动一下,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越过人群,朝着远方的海面偷偷瞟去——那即将靠岸的船队里,可有他们许久未见的袍泽。
其实,就在二虎等人看清岸边人影的那一瞬,岸边的众人也早已望见了海平面上那片越来越近的帆影。起初只是几个模糊的黑点,眨眼间便化作了连绵的船队,帆樯林立,气势恢宏,正破开浪涛朝码头驶来。人群中,不知是谁悄悄吸了口气,随即又迅速屏住,连空气似乎都随着那越来越近的船队,变得愈发凝重而又滚烫起来。
“哎,你说,城主这般重视二虎,竟亲自带着人来接船队,会不会……是要对外动兵了?”
李国川微微佝偻着身子,用肩膀轻轻撞了撞身旁的林君,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旁人听去,只敢让气音在两人之间流转。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目光偷偷往最前头朱高煦的方向瞟了瞟,又飞快收了回来。
林君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同样压低了声音回应,语气里带着点“这还用说”的笃定:“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当初把开疆军派出去,不就是为了先探探敌方的虚实,摸清楚山川地势、兵力部署这些底细?如今船队回来,定然是带回了关键消息,接下来要做什么,还用得着多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国川脸上泛起一丝无奈,轻轻摆了摆手,“出兵这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迟早的事,根本不用猜。我是说,会不会借着陈将军他们船队归来这个机会,直接把出兵的具体事宜给定下来?你没瞧见吗,这两天周边八个城池里,到处都在传陈将军从海外回来的消息,说他带回了好多财富,还为咱们挣了脸面,这阵仗,不就是想让老百姓心里那股劲儿提起来,更支持往外走吗?”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朝四周望了望,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又压低了些声音:“毕竟这种事,得上下一心才好办,现在先把气氛烘起来,真到了要动的时候,阻力也能小些。”
“嗯,依我看差不多是这个路数。”林君缓缓点头,目光随着远处的船队轻轻晃动,“如今咱们内部的局面已经稳当了,农桑、工坊、商贸都走上了正轨,家底厚了,向外拓张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顿了顿,指尖在袖摆下轻轻敲了敲,又道:“早先我还琢磨着,说不定会先往南走,直奔马来群岛——毕竟李裪在那边已经扎下了根,建了国,咱们真要派兵过去,有个现成的落脚点,里应外合也方便。不过现在二虎他们带着消息回来了,想想这八年,多少人耗在那边,多少心血投进去,城主怕是更倾向于先料理美洲那边的事。毕竟那片土地的虚实、门路,都是二虎他们一点点摸出来的,总不能让这八年的功夫白费了。”
更关键的是,如今李裪麾下的高丽军,好歹还能算上是自家阵营的力量。把他们在马来群岛扶持起来,让他们先去慢慢蚕食周边其他小国,这是一步可以缓着走的棋,不急在一时。
可美洲那边就不同了。当初派去的人手本就不多,这些年虽说有了些根基,但终究势单力薄。要想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站稳脚跟,攫取更大的利益,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加大投入——无论是兵力、粮草,还是各类物资,都得往那边倾斜才行。
“嘿嘿,这就好,不管是往南还是去美洲,只要能有仗打就行。”李国川搓了搓手,眼里闪过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随即又轻叹了口气,“说真的,在高丽那边打了那么多年,后来突然卸甲,一歇就是五年,我这心里头啊,早就憋得慌了。”
他下意识地攥了攥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虽说如今国泰民安,日子过得富足安稳,这是天大的好事,谁也盼着这样。可我这身骨头,早就习惯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金戈铁马,真要是让我天天守着家里那几亩地,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身本事总不能就这么搁着生锈,不在战场上用用,总觉得亏得慌。”
说罢,他抬眼望向远处越来越近的船队,仿佛已经能听到战鼓擂动的声响,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你呀,就是没那享清福的命。”林君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噙着笑意,“让你安安稳稳地过丰衣足食的日子还不满足,偏就惦记着战场上的那些事儿。”
“这你就不懂了。”李国川咂了咂嘴,声音里带了点认真,“我带兵出去能立些功劳,往后我儿子哪怕只是沾点光,起步也能比旁人稳当些,这难道不是正经事?”他顿了顿,又挑眉看向林君,“怎么,难道你不想跟我一块儿出去?”
这话虽是半开玩笑,可他眼里的期待却藏不住。其实心里头也清楚,为儿孙打算只是其一,更多的还是骨子里那股闲不住的劲儿——仿佛只有战场的硝烟、厮杀的呐喊,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不了,我是文官,在东夏境内照样能为城主效力,就这样在这片土地上安安稳稳过一生,其实也挺好。”林君语气平静,眼底却透着几分笃定,“当然,若是城主有吩咐,哪怕是出海远涉重洋,我也绝不会推辞。”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想当初加入新城军,所求的不过是让家人能摆脱颠沛,过上安稳日子。如今心愿已了,便再没了太多奢求——人这欲望啊,若是没个尽头,只会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他不想那样。
只是,他心里始终记着,自己这条命是朱高煦给的。所以只要城主开口,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咬牙顶上。
不过这点他倒不担心,毕竟这世上想出去闯一闯、建功立业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城主自有更合适的人选。念及此,他轻轻舒了口气,目光又落回那越来越近的船队上,脸上露出几分平和的笑意。
“那就可惜了,我还说咱们俩这老搭档,说不定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呢。”
李国川脸上带着几分真切的惋惜,轻轻摇了摇头。他那双看透了不少世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怅然,但也仅仅是一瞬。毕竟共事这么多年,彼此的脾性都摸得透透的,他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和坚持,就像老树上的枝桠,各有各的生长方向,实在没必要把自己的想法硬塞给别人。所以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胳膊,算是把这茬揭了过去。
“哈哈哈,说起来,”李国川话锋一转,脸上换上了副打趣的神情,目光落在林君身上,带着点长辈对晚辈的关切,“说到娶老婆这事儿,你小子今年都二十五了吧?这年纪在咱们这儿,早该成家立业了,怎么还单着呢?难不成是眼光太高,挑花了眼?”
林君缓缓抬起头,目光沉静地与李国川对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谁说我没有成婚了?”
“嗯?你成婚了?”
李国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眼睛倏地睁大了几分,满是错愕与不敢相信,他紧紧盯着林君,仿佛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些破绽来,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
“嗯哼!”林君得意地眯起眼睛,轻轻扬了扬头,那模样带着点孩童般的狡黠,像是藏了许久的秘密终于得以揭晓,眼底闪烁着一丝小小的雀跃。
“不是,你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成的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一声不吭,连我都瞒着?”李国川一开始还觉得林君是在开玩笑,可看到对方眼神认真,还轻轻点了点头,他顿时急了,嗓门都拔高了几分。
先前两人都单着,他心里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当兄弟俩步调一致。可眼下,林君悄无声息就有了归宿,自己却还是孤身一人,那份落差感瞬间涌了上来,说不羡慕是假的,语气里都带着点酸酸的味道,又急又盼地等着林君解释。
“嗐,你是不知道,当时正赶上建设宇城的关键时候,工地上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堆活儿,我哪好意思因为自己这点事耽误大家?也就没特意通知兄弟们。”林君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随意,向李国川解释道。
“再说了,我和你嫂子也是在建设城池那会儿认识的。她就是附近村子里的普通农家女子,当时城里人手紧,她也来应召给队伍送些热饭热菜。一来二去的,俩人看对了眼,我就直接托人去她家提了亲,事情就这么定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会儿事情实在太多,婚礼也简单得很,就找了个相熟的老人做见证人,就算礼成了。别说其他城市的兄弟不知道,就连宇城这边一起干活的兄弟,我都没挨个去说。毕竟大家都在忙正事,我也不想因为这点私事占用大家的时间精力。”
这番话听下来,这场婚礼确实办得悄无声息,全凭着一股实在劲儿,倒也符合林君不张扬的性子。
“那可不行!”李国川眼睛一瞪,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满,语气也加重了几分,“这婚礼必须得补办!悄咪咪就把婚结了,哪有这么办事的?怎么着也得请兄弟们喝顿喜酒,让我们好好认认嫂子才行!”
林君见他这副较真的模样,反倒笑了,没半分犹豫就满口应下来:“好好好,听你的!等回去我就张罗,请柬保证第一时间送到你手上,保管少不了你的份。”
其实不用李国川说,他心里早就琢磨着这事儿了。当初情况特殊,婚礼办得太潦草,不光兄弟们不知情,他自己也总觉得委屈了妻子。如今手头的事情总算松快些,正好借着补办婚礼的由头,好好补偿她一番,也让兄弟们都热闹热闹,心里才踏实。
“那孩子?”
见林君点头应下,李国川脸上的褶皱一下子舒展开,眼角眉梢都漾着真切的笑意,像是骤然被阳光照亮的老房子,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又往前凑了凑身子追问。
“有了,是个男孩,刚刚两岁。”提到孩子,林君原本略带沉郁的眼神倏地柔和下来,像是被温水浸过的棉花,那点温柔从眼底漫到嘴角,漾开浅浅的笑意。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声音也放轻了些,“这也是我不想再外出的缘由。小家伙刚会跌跌撞撞地跑,嘴里咿咿呀呀的,正是黏人的时候,实在舍不得走。”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远处的田埂,像是能透过层层叠叠的绿意,看到家里那个穿着开裆裤、正举着玩具车咯咯笑的小小身影。“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背上行囊离家讨生活,那是没辙的事。可只要还有一丝余地,我就想守着他,看着他从蹒跚学步到蹦蹦跳跳,听他奶声奶气地喊‘爹’,陪着他一点点长大。这日子啊,有孩子在身边,才觉得踏实。”
“恭喜恭喜!”李国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欢喜,拍了拍林君的胳膊,“好兄弟,你能安稳下来,家里添了丁,日子越过越有奔头,我这心里头也跟着敞亮!”
正说着,林君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一众大臣已整理好衣袍,陆续朝着码头边沿走去,忙抬手拍了拍李国川的肩膀,压低声线道:“好了,船只靠岸了,先别聊了,咱们也去迎接陈将军。”
李国川闻言,立刻收了话头,点头应道:“哎,好!”说罢,便快步跟上林君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汇入向前涌动的人群,朝着缓缓靠岸的船队方向走去。码头上的喧嚣声渐渐清晰,隐约能听到船板与码头碰撞的沉闷声响,以及远处传来的呼喝调度之声。
当二虎的目光清晰地落在朱高煦脸上时,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激动得他浑身肌肉都在微微战栗。他紧咬着下唇,才勉强按捺住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冲动——若是不顾及军中将领的体面与威严,他此刻真想一头扎进水里,拼尽全力游向岸边,早早地到那人面前。可眼下,他只能攥紧拳头,在心里一遍遍焦灼地催促:船再快些,再快些才好!
“砰!”
一声厚重的闷响传来,船身重重撞上码头,岸边的木板都跟着震了震。
不等战船彻底停稳,二虎已如灵猿般猛地翻身,带着一身沉甸甸的盔甲跃向岸边。“咚”的一声落地时,甲片相互撞击,发出“扑簌簌”的脆响,在码头的喧嚣中格外分明。
二虎在岸边稍稍顿了顿,稳住因急切而有些踉跄的身形,随即迈开大步,朝着朱高煦的方向疾奔而去。铠甲的金属碰撞声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急促,像是在为这份焦灼的心情伴奏。
距离朱高煦还有五六步远时,他猛地双腿一弯,身体顺势向前一滑,“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砸在坚硬的码头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行热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滚落,顺着脸颊滑落。他望着朱高煦的身影,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开疆军陈二虎,向二公子复命!卑职……卑职回来晚了!”话语间,满是难以言说的激动与愧疚。
望着眼前这个近两米的壮汉跪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那股压抑的情绪透过沉重的呼吸传递开来,朱高煦心中也泛起一阵复杂的感慨。谁能料到,这一别竟足足过了八年。
人生匆匆数十载,又能有几个这样的八年经得起消磨?
他弯下腰,伸出双手,稳稳地将二虎从地上扶了起来。掌心触及对方手臂上坚硬的盔甲,也感受到那份因激动而未平的微颤。朱高煦抬眼,认真地望着二虎的脸庞,目光里带着真切的暖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方才还强撑着的二虎,被朱高煦那句“辛苦了”轻轻一碰,紧绷的弦骤然断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泪水“唰”地涌了出来,顺着布满风霜的脸颊滚落,砸在胸前的盔甲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够了,真的够了!
就这一句话,足以抵消这八年来在外的所有辛酸、委屈与不易。那些在荒漠里啃过的干粮、在寒夜里熬过的冻疮、在战场上受过的刀伤,仿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值得。
此时,船上的开疆军也已陆续下船。听到二虎压抑的哭声,每个人心头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些深埋心底的艰苦岁月猛地翻涌上来——风餐露宿的漂泊,浴血奋战的凶险,对故土的日夜思念……一个个铁打的汉子忍不住双眼通红,整齐划一的“咚”声响起,数百人单膝跪地,震得码头的石板都似在微微发颤。
“二公子,我等回来了!”
一声齐喝响彻云霄,带着破釜沉舟后的坚定,也带着归乡的滚烫。
朱高煦身后的众大臣望着眼前这一幕,望着这些风尘仆仆、甲胄上还带着风霜痕迹的士兵,听着那震耳的呼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间,眼眶也都红了。这一声“回来”,太重,太重了。
李国川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感慨。他并非未曾经历过征战之苦,当年也曾在沙场奔波数年,可此刻看着这些开疆军,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那点经历,与他们所受的苦难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当年征战,好歹还在大明疆域周边,离故土不算太远,更有三公子朱高燧坐镇指挥,身后总有公子的关注与支撑,遇事尚有依靠,心中也踏实些。可这些开疆军呢?他们远赴大洋彼岸,那片陌生的土地上,风涛险恶自不必说,一旦遭遇危险,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个能求援的地方都难寻。
支撑他们熬过这漫长八年的,想来唯有那股“回家”的信念了。整整八年啊,人生能有几个这样的八年?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日夜思念着故土与亲人,却只能将这份牵挂深埋心底,在异国他乡的风浪与险途中咬牙坚持。
想到这里,李国川的目光愈发沉重,心中也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敬佩与唏嘘。
朱高煦立于校场高台上,眉宇间凝着几分沉肃,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下方那几百名风尘仆仆的开疆军。他们甲胄上还沾着未洗去的尘土与血渍,战袍在征战中磨出了细密的口子,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却个个脊背挺直,眼神里燃着未熄的锐气。
他喉结微动,沉厚的声音透过风传向每一个人:“免礼。”话音顿了顿,他的目光在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上逡巡,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各位都是我东夏国的英雄,快快请起。”
人群最前方的二虎闻言,黝黑的脸上绽开一丝憨笑,眼角的细纹里还嵌着战场上的泥灰。他连忙摆手,声音带着些微沙哑,却透着真切的谦逊:“公子严重了,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实在当不起‘英雄’二字。”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开疆军士兵们便齐齐挺直了腰杆,几百道声音汇聚在一起,如惊雷滚过旷野,整齐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震得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在震颤。朱高煦望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抬手示意众人稍安,目光里的严肃渐渐融化了些许,多了几分暖意。
朱高煦连道三声“好”,声音里满是激赏,目光扫过眼前这群刚毅的汉子,语气愈发温和:“你们皆是我东夏国的好男儿!在外征战这些时日,家中妻儿定然牵挂不已,如今归来,想必心里早就盼着早些见到他们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二虎身上,带着几分体谅。二虎听了,眼里果然瞬间亮起光来,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家中的婆娘和娃儿,可是他日夜惦记的念想。但这光亮只持续了片刻,他便深吸一口气,敛起脸上的急切,正色道:“公子所言极是,属下确实想念家人得紧。不过,此次出海有重大发现,我们不仅探明了不少海外国家的踪迹,还带回了好些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这些都是关乎国家的大事,属下想着先将这些呈给公子,待把正事办妥了,再回家看望妻儿也不迟。”
说罢,他微微欠身,眼神里满是对公事的敬重,那份对家人的牵挂,暂且被他压在了心底。
“不急不急!”朱高煦笑着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体恤,“差事的事情先往后搁一搁,你们在外漂泊这么久,家里人指不定盼得多心焦呢。先回去好好陪陪妻儿,她们定是日日盼着你们平安归来。”
说罢,他侧过身,朝站在一旁的护卫轻轻招了招手。那护卫见状,立刻领会了意思,躬身应了一声,便转身快步朝着人群后方跑去,想来是要去安排些与将士们归家相关的事宜。
二虎等人听了这话,脸上都露出几分动容,眼眶微微发热。征战在外,最念的便是家人,公子这番体恤,比任何嘉奖都让人心里暖和。
不过片刻功夫,远处建筑的后方传来轱辘滚动的声响,几辆样式奇特的大车缓缓驶了过来。
二虎等人看得直眨眼睛,满是惊疑。他们离城征战这些时日,新城变化不小,这般模样的大车,是他们离京时从未见过的。更让他们惊奇的是,这些像个大铁盒子似的物件,竟像是无人驱使,自己就朝着这边移动过来。一时间,开疆军的将士们都把朱高煦方才的话抛到了脑后,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目光齐刷刷地黏在大车上,眼神里写满了好奇与探究。
二虎盯着那奔来的大车,心里头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提醒朱高煦往旁边躲躲——这大家伙看着沉甸甸的,要是没个准头撞过来可不得了。可他眼角余光瞥见周围的大臣们,一个个神色如常,仿佛见惯了这场景,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心里的担忧便压了下去,暗自琢磨:看来这铁盒子定是公子弄出来的新鲜物件,想来是没有什么危害的。
大臣们默契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十多辆大车稳稳地停在开疆军阵列前,车身上的木纹还带着新打磨的光泽。
二虎眉头微蹙,满肚子疑惑正要向朱高煦开口询问,却见最前面那辆大车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身影轻快地跳了下来,是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裙摆上还沾着些田间的泥点。
她站稳后,先是有些慌乱地环顾四周,目光在一张张熟悉又带着风霜的面庞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二虎身上。下一刻,她嘴角猛地扬起,眼里却瞬间涌出水光,一边朝着二虎笑,一边忍不住用袖口抹着眼泪,就那样定定地望着他,仿佛要把这许多日子的牵挂都揉进目光里。
二虎浑身一僵,方才还强压下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周围的开疆军将士们也愣住了,不少人望着那些尚未打开的车门,眼里渐渐泛起期待的光。
大车的门还在不断开合,其余将士的家眷也陆陆续续走下来,有鬓角染霜的老母亲,有抱着襁褓婴儿的妇人,还有蹦蹦跳跳的孩童,一时间哭喊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
可二虎的眼里,却只剩下那个最先奔到他面前的女子。他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思念,此刻只化作两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喊出:“玉儿!”
玉儿用力点着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二虎宽厚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仿佛要将这漫长的等待都化作此刻的拥抱:“二虎,你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二虎僵硬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他颤抖着抬起手,将玉儿牢牢拥在怀里,甲胄的冰冷被怀中的温热融化,积攒的风霜与疲惫,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天地间只剩下彼此温热的呼吸和抑制不住的哽咽。
二虎心中一阵酸楚翻涌,八年光阴,他在海外征战,家中全靠玉儿一人撑着,对妻儿的亏欠如鲠在喉,此刻抱着妻子,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无声的叹息。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在玉儿的发顶蹭了蹭,声音抖得厉害,却带着无比的坚定:“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玉儿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眉眼间虽还带着哭红的痕迹,却已漾起踏实的笑意。她侧身一步,将身后一个半大的青年拉到身前,那青年身形已有些挺拔,眉眼间依稀有了二虎的影子,只是望着眼前的男人,眼神里带着几分怯生,又藏着难掩的好奇。
玉儿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柔声说道:“云蛟,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父亲,还不快见过你父亲。”
二虎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与惊讶,自己刚刚一门心思都在玉儿身上,竟然没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年轻人。此刻被玉儿这么一提醒,他这才将目光缓缓移到陈云蛟身上。他上下仔细打量着陈云蛟,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有对时光飞逝的感慨,心中不禁微微一叹,在心里默默问自己,孩子都这么大了吗?仿佛昨天还抱着他在怀里逗弄,如今却已长成一个挺拔的大小伙子了。
“爹!”陈云蛟又喊了一声,声音虽然响亮,但脸上却泛起了红晕,显得有些难为情。毕竟八年未见,曾经熟悉的父亲对他来说,如今既有着血脉相连的亲近,又带着一丝陌生。自己从一个懵懂孩童成长为大小伙子,被一个男人这样热烈地盯着,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微微低下头,脚尖在地上无意识地蹭着。
尽管八年未见,陈云蛟对二虎这个父亲却从未有过半分怨恨。自他记事起,母亲便时常跟他讲起父亲的事——父亲是为了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为了让家里能过上安稳日子,才毅然投身开疆拓土的事业。他亲眼看着这些年家里的变化:从曾经的颠沛流离,到如今在新城有了安稳的居所,衣食无忧,这一切都离不开父亲在前方的付出,更离不开公子的照拂。
在他心里,父亲不是一个缺位的家人,而是一个为了家国、为了家人勇敢担当的英雄。那份因分离而生的陌生,早已被浓厚的钦佩与崇敬所取代。望着眼前这个身形略显佝偻、鬓角已添了些风霜的男人,陈云蛟只觉得胸口发热,方才的局促渐渐散去,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与亲近。
二虎脸上哪有半分尴尬,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欢喜,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在陈云蛟结实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声音洪亮得很:“好小子,真是一眨眼的功夫,都长这么高、这么壮实了!”那力道里带着父亲特有的亲昵,也藏着对儿子长成的欣慰。
就在二虎一家沉浸在团聚的暖意中时,周围的景象也渐渐热闹起来。其余开疆军的将士们身边,也陆续围上了各自的家人——有老母亲颤巍巍地拉着儿子的手,一遍遍摩挲着他脸上的轮廓;有妻子抱着孩子,把脸埋在丈夫胸前,任泪水浸湿衣襟;还有半大的孩子怯生生地拉着父亲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只在画像里见过的亲人。哭笑声、问候声、感慨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校场都被浓浓的温情包裹。
为了这一天,朱高煦早已悄悄做了安排。这几日里,他特意让人将所有随开疆军出征的士兵家眷一一寻来,妥善安置。今日,又特意让大车将他们一同送来——他太清楚这些在外征战多年的士兵此刻最渴盼的是什么。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团聚的场景,朱高煦站在不远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权当是他送给这些功勋卓着的将士们一份贴心的小礼物吧。
校场之上,团聚的喜悦与未能如愿的失落交织着。开疆军里,不少将士是早年流离失所的孤勇之士,早已没了家人牵挂,是以今日赶来的亲人虽热热闹闹聚了几百人,却也只占了将士们中的一小部分。
有阖家团圆的欢笑,便有寻亲不得的悲戚。几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在人群中踉跄着穿梭,目光急切地在一张张脸上扫过,当始终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浑浊的眼睛瞬间红了,扶着旁边的树干便忍不住抽噎起来。
好在并非所有失落都是绝境。有位妇人哭着向侍卫打听儿子的消息,却被告知她的孩儿并未随队归来——并非遭遇不测,而是因美洲那边的事务尚未了结,暂时留在了当地驻守。一场虚惊过后,妇人抹着眼泪笑了,嘴里不住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只是,总有一些遗憾无法弥补。出海征战本就艰险,风浪、疫病、异域的冲突,哪一样都可能夺人性命。有几位家属在登记册上看到了亲人的名字旁标注的“牺牲”二字,瞬间便瘫软在地,周围的欢笑声仿佛都被隔绝开来,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得旁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朱高煦站在高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多了些沉重。他缓缓闭上眼,在心里为那些牺牲的将士默哀片刻——他们的血洒在了开拓的路上,这份功业,终究是用生命换来的。
朱高煦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风传遍校场,将悲喜交织的喧嚣稍稍压下几分。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而温和:“好了,今日便先到这里。”
他顿了顿,看向那些被家人簇拥的将士:“有亲人来接的,就先跟着回家去,好好陪陪家人,把这些年的亏欠都补一补。”
随即,他又转向那些孤身一人的将士,眼中带着体恤:“孤身在外的弟兄们,也不必介怀。我们早已在城中备好了客栈,下午大家尽可在天城里逛逛,吃些可口的,玩些新鲜的,所有花销都记在官府账上,不必有任何顾虑。”
最后,他抬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郑重:“等到明日,本城主亲自为各位英雄接风洗尘,咱们再好好聊聊这一路的风雨与荣光。”
一番话说得周到妥帖,既有对有家者的体谅,也顾及了孤身者的感受。将士们听了,心中都暖烘烘的,纷纷拱手应道:“谢公子!”校场上的气氛,也渐渐从先前的悲喜交加,转向了对安稳与欢聚的期盼。
二虎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些关于公事的话,可眼角瞥见身旁不少弟兄早已按捺不住,眼神一个劲地往家眷那边瞟,脚步都透着几分急切,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确实,此刻没有什么比回家更重要的事。
这时,朱高煦轻轻拍了拍手。方才退到两侧的官员们再次默契地往边上让了让,给前方腾出更宽敞的空间。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阵“突突突”的轰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开疆军的将士们循声望去,只见几百辆造型奇特的物件正从远处疾驰而来,它们车身不大,底下是两个轮子,跑起来又快又稳,扬起一阵轻尘。转眼间,这些物件便整齐划一地停在了众人面前,排列得如同列队的士兵一般。
“这是啥新鲜玩意儿?”有将士忍不住低低惊呼。开疆军在海外见过不少奇珍异物,可眼前这带着轰鸣、靠轮子跑得飞快的东西,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些被称为“摩托”的物件,眼神里满是探究。
朱高煦看着他们惊奇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朗声道:“这是给大家代步用的,骑马赶路哪有这个快?坐上它,早些回家陪家人去。”
冯藤接收到朱高煦的眼神示意,当即上前一步,对着包括二虎在内的开疆军将士们朗声道:“各位弟兄,天城之内街巷纵横,步行回去难免费些功夫。有家人同来的,尽可随家眷一同乘大车回去,安稳舒坦;若是想尝尝新鲜,体验一把这摩托的,我们这边有熟悉操作的弟兄,会专程送各位到住宿的地方去。”
他话音刚落,开疆军的人群里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方才那些摩托疾驰而来时的轰鸣与气势,早已让不少将士心里发痒——那铁家伙看着就透着股霸道劲儿,线条利落,跑起来风驰电掣,比战马还要神气几分,谁不想上去试试?一时间,大半人的目光都黏在那些停得整整齐齐的摩托上,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连回家的急切都被这股新奇劲儿压下去了几分。
二虎身旁的几个弟兄更是忍不住交头接耳:“这玩意儿真能载人?跑起来稳当吗?”“看着就带劲,比骑马可新鲜多了!”
朱高煦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静静看着将士们或兴奋、或犹豫地挑选着回去的方式。他心里清楚,这些弟兄跟着自己出生入死七年,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累,无论如何都不能亏待他们。这些年亏欠他们的,他都会一点点想办法补回来——是安稳的生活,是家人的团聚,也是这些能让日子更舒坦的新鲜物件。
见众人对着摩托车满眼新奇,有的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冰凉的车身,朱高煦的笑意更浓了。能让这些在刀尖上讨生活的汉子露出这般孩童般的好奇,倒也算是件乐事。
为了今日这场迎接,他几乎动用了手头所有的大车和摩托车。这些都是这些年攒下的家当,平日里舍不得轻易动用,可对着这些功勋卓着的开疆军,他觉得值。看着眼前这热闹又带着暖意的景象,他知道,这份心意,弟兄们定然能感受到。
那十八辆大车,来头可不小,都是当年系统奖励的稀罕物。只因新城的工坊暂时还攻克不了其中的技术难关,没法自主建造,是以这些大车至今仍是独一份的宝贝,平日里轻易见不到踪影。
摩托车的情形也大抵相似。以眼下东夏国的科技水平,想要真正实现自主生产,少说也得再等几十年。更别提当年在高丽战场上,为了应急,不少摩托车都在激战中损坏了,如今剩下的数量本就不多,若非遇上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寻常时候根本不会轻易动用,都妥帖地保养在库房里。
朱高煦的妻妾与一众大臣们都静静地立于一旁,目光或落在朱高煦身上,或在二虎等人身上短暂停留,始终无人开口。他们心里都清楚,此刻自己的在场,本身就是一种姿态——是为了向所有人昭示,朱高煦对二虎这帮人的看重。至于具体要做些什么,倒真不必他们费心,这份无声的陪伴与见证,已然足够。
二虎瞧着身边的兄弟们都没什么动静,心里便大致有了数。想来是他们刚从外面回来,乍一面对眼前的场面,还有些拘谨和不适应,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既然如此,也不必为难他们,二虎便主动上前一步,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云蛟,语气轻松地问道:“云蛟,你看看这大车和摩托车,觉得哪个更合心意?选一个,咱们这就回家去。”
“大车吧,娘不习惯摩托。”陈云蛟几乎是不假思索,立马开口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微微闪动,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辆摩托车,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停着的大车。
他心里很清楚,这摩托车虽然轻便快捷,但最多也就只能拉两个人。以母亲的性格和习惯,她肯定是不愿意拥挤在这小小的摩托车上的。而且,一旦选择了摩托车,那就意味着自己要和老爹单独待很长时间。刚刚与父亲见面,陈云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生疏和拘谨的,实在不知道该和父亲说些什么,一路上要是冷场了,那得多尴尬啊。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和母亲一起乘坐大车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来,在回去的路上,母亲和父亲就可以随意地唠唠家常,讲讲家里家外的事情,气氛肯定会轻松融洽许多。而自己呢,就可以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倒也不会显得太突兀,更重要的是,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想话题,给自己省了不少事。
“好,那咱就坐大车。”二虎听了儿子的话,没多想其中的弯弯绕绕,爽快地应了一声。随后他转过身,朝着朱高煦恭敬地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便带着妻子和儿子一同登上了大车。
二虎这边刚上了大车,那边开疆军的士兵们也立刻有了动作,纷纷跟在后面往大车那边走。其实对于摩托车和大车,这些士兵们也都是头一回见,心里同样陌生得很,说不上来究竟哪个更好。但既然领头的二虎选了大车,他们心里便有了主心骨,自然也就跟着选了大车——在他们看来,跟着头儿走,总归是没错的。
陈云蛟微微侧过身子,温和地回头,脸上带着亲切而友善的笑容,对着跟上来的开疆军士兵们轻声说道:“各位叔叔伯伯,你们可能还不太清楚,其实相对大车而言呢,摩托车乘坐起来会更加舒服一些。它跑起来又快又稳当,风一吹,那感觉可畅快了。我呢,之所以选大车,主要是想着让父亲母亲能多聊聊家常,好好叙叙旧。毕竟他们也有段日子没好好说说话了。”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郑重,接着说道:“你们可别小瞧了这摩托车呀,它在咱们东夏国那可是个大宝贝呢!平时都是被当成稀罕物件儿,轻易不会给别人随便乘坐的。这次算是难得的机会了,要是错过了这一回,往后恐怕真的就没什么机会再坐上它啦。”
其实,陈云蛟心里很明白,开疆军里的好些士兵,论年龄确实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但他深知,这些人可都是父亲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们和父亲有着过命的交情。在他心里,对这些人充满了敬重,所以称呼他们一声叔叔,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也是他对父亲这些兄弟们应有的尊重。
“是吗?那我等就感受一下这摩托车!”
几个开疆军士兵闻言停下了脚步,相互对视一眼,眼里都泛起了好奇的光。一来,陈将军的儿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若是执意跟着上大车,反倒显得有些不识抬举,驳了这份好意;二来,那摩托车看着确实比大车更显威风,造型新奇,透着股子利落劲儿,心里本就有些痒痒。再者,听云蛟那意思,这物件儿金贵得很,往后怕是再难有机会碰着,此时不试试,岂不可惜?
他们当即也朝着朱高煦那边恭敬地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表明了先行离开的意思。随后,便带着几分期待与雀跃,快步朝着那几辆摩托车走去,想赶紧尝尝这“东夏国宝贝”的滋味。
“来,哥们,在后面坐好,要是怕不稳,可以扶着我的腰,不用客气。”
负责驾驶摩托车的士兵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他打心底里敬佩这些常年在外征战的开疆军将士,说话时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善意,丝毫没有生分。
没多大一会儿,该做的安排都妥当利落了。开疆军的士兵们有的登上了大车,有的则稳稳地坐在摩托车后座,随着车辆启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天城的方向而去,队伍渐渐消失在远方的道路上。
朱高煦转过身,目光沉凝地看向身旁的东夏国礼部尚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吩咐道:“你即刻安排人手,仔细统计此次开疆军牺牲将士的名单与详情。这些为国捐躯的勇士,每人都要按照东夏国最新定下的抚恤金标准发放,务必确保款项一分不少地送到他们家人手中,以慰逝者、安生者。”
稍作停顿,他又补充道,声音里多了几分体恤与考量:“另外,对于那些牺牲后没有直系家人的将士,要从收留的孤儿中挑选合适的,让他们改姓,记在这些将士的名下,也好为他们延续香火,让英灵得以慰藉,不致断了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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