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床的检查结果，女子的染色体核型为xxY。
正常情况下，人的性染色体上只有一对基因，男人是xY，女人是xx，6床竟然多出一条来。
小林和岳栖从未在临床上见过这种核型，颇为诧异。
“那到底是男是女？”小林弱弱发问。
岳栖轻轻摇头，伙同小林双双盯向身后的上级医生。
洛鲸贝还是窝在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心满意足地接收着来自下级医生们求知若渴的目光。
傲娇地摆了两秒谱后，他娓娓道出真相。
“这种情况，是因为受精卵的性染色体重组出现了异常，那么，就会导致细胞里面同时具有两性染色体。”
洛鲸贝翘起二郎腿，面对下级医生崇拜的眼神，洋洋自得。
“你们学的是现代医学，要与时俱进，有关性别的观念需要更新了，人的性别不应该只局限于男女两种吧。”
小林挑了挑眉，瓮声瓮气地辩驳。
“作为医生，我们当然是接受的，但放眼社会，若定义出男女之外的性别概念，一定会有大把人觉得怪，不能接受。这是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更是社会法则。”
洛鲸贝出神听着，眉宇微锁，他沉吟片刻，正要再开口。
旁边的岳栖却先他一步，面色有些凝重地接过小林的话，“所以，这类人，若运气不好，就很容易被社会边缘化。”她垂下羽睫，微微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们？才对他们是最好的呢？”
洛鲸贝偏过头，抿了下唇，漆黑的眼眸大方地看向郁郁不乐的岳栖。
他的眉头悄咪咪舒展开，换上了一脸融融的暖意。
这个实心眼儿的姑娘，心地善良，还多愁善感。
洛鲸贝恣意注视着美好的女医生，柔和地给出自己的意见。
“尊重，尊重就好。”
男人的目光无比温存和善，“这样的状态并非他们所愿，更不是他们的错，所以，我们应该给予他们更大、更多的包容。”
岳栖琥珀色的瞳仁里深深映出洛鲸贝此时的样子。
真诚、豁达、温厚。
可贵的品质，将男人俊朗的样貌衬托得更加神采非凡。
她像是一株刚冒出稚嫩绿芽的小草，对着面前苍翠挺拔的大树，郑重其事地点着草尖。
衷心地表示她很认同。
洛鲸贝对着岳栖，底气十足地笑了笑，他十分庆幸自己不仅仅是说得出，还能真正做成些帮到他们的事。
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
6床的病人，得知自己具有两性染色体，最终还是坚决要通过医学手段，彻底做个女人。
洛鲸贝尊重她的意愿，积极准备制定完善的手术方案。
在手术方案出来前，岳栖再次仔细查看了所有的检查资料，并提出了一些问题。
“她这些年都没做过体检吗？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发现？”
“只有阴道残端，那她从未来过月经，没觉得奇怪么？”
小林停下手头的事，将鄙视菜鸟的目光碾压在岳栖脸上。
“你问我呢？”他故意使出找茬儿的语气捉弄她，“你采集病史的时候怎么不去问病人？”
岳栖筋起鼻头，正想狡辩几句。
小林马不停蹄，接着揶揄，“况且，这些和制定手术方案有关吗？”他挑起半边粗眉，“小栖栖，你提的问题能不能有点水准？”
岳栖被他挖苦得有些害臊。
她赶紧又浏览了一遍病历资料，想提出些有价值的问题来。
这时，洛鲸贝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岳栖，和我一起去检查室给6床查体。”
他招呼着岳栖，随后低声向她解释：“我需要有女医生陪着我，一起查清楚病人的男性外生殖器，看是否有必要安排同时切除。”
岳栖急忙应着好，跟了上去。
“那我呢？”小林抢着问上级。
洛鲸贝一口拒了他，“你不用去了，只需要女医生。”
男医生检查女患者的隐私部位，即使是名义上的女患者，必须要有女性医护在场。
岳栖对着小林做了个鬼脸。
检查室。
6床女子今天化了很完美的妆，她老公要上班，没有陪着她，不过，她似乎心情还不错。
洛鲸贝检查了她的下体，男性器官已经明显萎缩，几乎和女性器官融为一体，怪不得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话，那就无需处理了。
“好，可以了。”洛鲸贝嘱岳栖帮助患者整理好衣裤后，他对患者说，“你先回病房吧。”
女子抬起头，瞧着洛医生，面颊隐隐透出些许娇羞。
她清了清喉咙，试图掩盖。
接着，“洛医生。”她出声叫住了医生。
洛鲸贝看过去，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女子温吞了半天，才轻声问道：“做了手术，我应该就更像女人了吧？”
她尽量将每一个音节都发得清晰明确，以确保医生能听得真切明白，不用她再说第二遍。
洛鲸贝微微颔首，“是。”
“等你丈夫过来，你们一起来找我，要向你们解释手术方案，以及风险。”
口罩上方，男医生保持着严谨肃然的神色，双眼未动，识不出、也读不到任何变化。
“好。”女子的瞳仁下沉、上浮，又下沉、再上浮。
眼看着医生们起身打算离开，她却坐在检查床上，纹丝不动。
洛鲸贝余光留意到，转头问：“还有问题吗？”
“洛医生——”女子微微启唇，却又沉默不语，嘴角走向不明。
“没关系，有什么话，尽管说。”洛鲸贝摘下口罩，露出了一张笑脸，笑脸中带着亲蔼。
女子抬头，目光怯懦。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完全不似先前那般，而是有了一种低到尘埃里的软弱和卑怯。
“洛医生，我家里条件不好，其实，我很早也知道自己有些地方和其他女孩不一样。”
她诉说得很缓很慢，洛鲸贝一直专注地聆听。
“但是，我很怕别人知道自己怪，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是刻意去忽视。”
听她这样讲，岳栖心中那些没有价值的疑问，统统有了答案。
有认知不足的一面，有不欲人知的一面。
女子停下来，深深喘了口气，眼角逐渐湿润。
然而，在洛医生干净澄澈的眼神里，她读到了真诚与鼓励。
最后，女子终于鼓足勇气问出多年来困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疑问。
“洛医生，你说——我是不是个怪物？”
她用赤裸裸直勾勾的眼神盯紧男医生，似乎他给出的答案定会拯救或毁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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