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已到戌时。
萧骋叫余若鸿送林孑出宫门。
余若鸿是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没有人拦着。
林孑和余若鸿走在两面宫墙之间，前方几个小太监正在铲雪。
今日的雪过大了些。好像怎么扫都扫不净。
林孑和余若鸿从那几个小太监身边走过，这些人见到余若鸿，都赶紧停下，弯腰躬身。
林孑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
余若鸿没有理会那些小太监，只给了个眼神，便继续引着林孑前去。
察觉到林孑适才的目光，余若鸿开口： “今日雪大，稍积上点雪，路就要打滑。林将军，您小心脚下。”
“好，多谢。”林孑微微颔首。
林孑蓦地想到些什么，长吸一口气，开口道， “余常侍，适才陛下让大人为新府选些宫中的人打理，本将军突然想起白日在御花园中遇到一个小黄门，不小心用花枝戳伤了他的眼，不若就将此人赏赐给我吧。还请余常侍通融——”语毕，林孑认真看着余若鸿。
余若鸿眼中闪过诧异，瞬间恢复如常，贴心问， “敢问林将军，是怎样一个小黄门？”
林孑眉头一蹙，竟回忆不起来那人的长相，只记得那个小太监眼神很隐忍，只看了一眼，就让她记住了。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又想到搬府恐怕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成的事，只怕到时候这小太监命都没了。
于是展眉道， “罢了——还是我随常侍大人再觐见一次陛下吧。也不太记得清此人了。他或是宫里的撒扫太监，彼时应该是在御花园中扫园子，我去捡花枝不小心戳伤了他的眼。”
余若鸿： “此事不难。将军若是放心，今日便安心回府，来日拟好名单，再请将军过目。”
林孑眉头一蹙， “罢了，此人怕是被我戳伤的严重，还是我去向陛下请道旨吧。”
余若鸿心里讶然，口头上道， “既然如此，那将军请吧。”
再返回宣室殿，萧骋还在殿中阅奏章。
林孑说明来意，萧骋显然有些惊讶。但还是让余若鸿去找人。此刻的林孑落在他眼中，颇有种找不着人就不走的架势。心中狐疑，却没有给太多留意，又执起笔来批阅奏章。
约莫半个时辰后——
宣室殿外传来声响，是余若鸿回来了。
萧骋将目光投过去，又将视线落在林孑身上。见她外表毫无起伏，便叫人进来。
林孑背对着门外，只听到紧随开门声而来的是谨慎的脚步声。
蓦地，又传来几声。
这脚步声有些不和谐，却又有节奏，一高一低。
“陛下——人带到了。”
林孑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小黄门身上，这人匍匐跪地，此刻看不出什么特别，与一般小黄门并无二致。
林孑也没多想，只觉得她今日是脑抽了，破天荒发什么善心，他就是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林孑看到余若鸿在萧骋耳边说了什么，之间萧骋眸色瞬间冷沉，将奏章放在桌上。对地上的小黄门威严道：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是谁入了林将军的眼。”
只见地上趴跪的小黄门慢慢抬起头，身子还是趴着的。
林孑眉头轻蹙，果然是那双隐忍的眼睛惹的。
此刻萧骋眼中的神色她有些不理解。难道——这小黄门不简单？
萧骋将一道目光投向林孑， “林将军，你要的可是此人？”
两息，林孑回答， “正是此人。”
只见萧骋从座椅上慢慢站起来，负手走出来，冷视殿下跪着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处当值？”冷冷发问。
“奴婢名叫沈壑，在撒扫处当值。”
“哪年入宫？缘何入宫？”
“奴婢重和八年入宫。罪臣之子，蒙先帝饶恕，进宫赎罪。”
“是你今日在御花园撒扫，林将军的花枝弄伤了你的眼？”
“是奴婢驽钝，挡了贵人的路。”
良久的沉默——
听到皇帝和这小太监的问答，林孑眸色诧异。
此人身份果然不简单。
目光看向萧骋，见他目露深思，猜到他大概是不想放这人出宫。看来是天要亡这沈壑，她有心无力。
于是道： “陛下，是孑没事先搞清楚，是以仓皇提出请求。既是宫中的罪奴，还请陛下当此事没提过吧。”
闻言，萧骋眸色蓦地深沉，淡淡道： “罪奴而已，既然林将军提了，就让他过府伺候吧。”语气让人摸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林孑没有再推辞，大不了将人带回去，安排个离她远点的活叫他做着。躬身道谢， “多谢陛下。”
萧骋微抬起下巴，朝地上的沈琼林道： “既然林将军心有怜悯，你今日就一同离去吧。务必要以汝家过往为戒，入府好生伺候。”
“唯。奴婢谨遵陛下御旨。”
林孑瞧这二人，心中麻乱，觉得自己可能惹上了麻烦，心中叹气。果然今日与皇宫犯煞。
辞别了萧骋，余若鸿再次带林孑出宫，沈琼林在身后一跛一跛紧紧赶着。
他下午在撒扫处里刚受了板刑，清晨的伤势加重，走得十分艰难。却只能跟在前面人身后赶着步子。呼吸有些急促，目光落在那身湖蓝色背影上。
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将他带出去是为何？
那背影却依旧很远。只是匆匆一面，想说上一句话却是云泥有别。
他只能做好一个奴婢该做的本分。皇帝适才也是在敲打他。
目光又从每日都要清扫这条宫道上掠过，心里竟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出去以后要面对什么。这条宫道倒是给了他熟悉与安全。
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宫门口。
林孑与余若鸿作别，朝宫外那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走去。
沈琼林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快到马车边，车里迅速伸出一只手臂。
“将军——你可回来了。”云涵松了一口气。
等了这几个时辰，连他这般又耐心的人心里都急了起来，担心出事。
见云涵要下车，林孑连忙拦住， “不用下来了，我上去就是。”
闻言，林孑身后的沈琼林迅速跪缩在地上，背挺得像一条安稳的杌凳，就趴在马车边上。
林孑回头看了眼宫门，总觉得心里有些沉重。
云涵皱眉将目光落在地上的小太监身上，林孑给了他个眼色，手搭在云涵胳膊上，踩上沈琼林的背。
云涵胳膊暗自用劲拽了她一下，林孑平稳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林孑回头注视地上的人， “你跟在车边走回去吧。”落下车帘。
宫外的雪足到人小腿上，尚无人清扫，马车掉头艰难。
林孑掀来帘子。
“今日雪大，驾车慢些吧。”
“唯。”
一个时辰过去，车还在路上，雪积得太厚，实在是走不动。林孑掀来车窗的帘子看情况。前路雪依旧厚实。
感到有人在后面奋力推车。林孑朝后瞧了眼，又冲马车车夫喊， “将车停下吧，我们下来走。”
“唯。夫人。”
林孑从车前的帘子探出身，见那人影又朝车边走。目光微敛，淡淡道： “雪大，不用跪了。你在前面引路吧。”
从车上披着披风走了下来，让出路给云涵下来。
小半会回过头，示意沈琼林带路。
只见沈琼林低垂下头，身子微躬， “回将军的话。奴婢不识得回萧府的路。”语气乖顺。
林孑蓦地想起，他说他是重和八年进的宫，那是六年前，萧冶还只是军中一无名之辈。
叹口气，扭头看车夫道， “你引路吧。”
沈琼林跟在车夫旁边清雪，积满厚雪的道路上瞬间开了一条能容两人通过的小道。
林孑： “不要费那力气，清出一人行的窄道就可以。天色晚了，快清快回吧。”
闻言，沈琼林躬身垂着头隔着车夫一段距离在前清雪，二人一前一后隔着段距离交替清雪。林孑和云涵跟在后面。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四人望到了萧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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