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宝进“黄府”,连通传都没必要。
他快步走进,见管家即道:“老黄在哪里?”
“回侯爷话,在内宅卧房……”
冯宝没心思听废话,直接往府内走去,同时大声道:“速速领本侯前往。”
管家哪敢怠慢,赶紧快步走到冯宝身前,一边领路,一边还不忘对下人道:“快告知家主,侯爷到了!”
不大功夫,冯宝来到黄守义卧房门前。
“民妇黄陈氏,见过侯爷。”
“不必多礼。”冯宝简单回了一句,再对黄守义夫人道:“大郎可知否?”
“回侯爷,日前已差人快马加鞭,然……”
“无妨,老黄行善积德,定有福报。”
“谢侯爷吉言。”
“夫人……”管家轻轻说了一句。
黄夫人微微颔首,而后对冯宝行礼言道:“侯爷,夫君有恙,难以亲迎,还请恕罪。”
“不必如此多礼。”冯宝略微点下头,当是回应,而后径直推门入内。
“老黄,你……你怎成如此模样?”冯宝实在没想到,黄守义如今瘦的不成人形!可他明明记得,上一次见面时,还不是这样。
双颊略呈凹陷,一双眼睛也浑浊不堪,半倚在被褥上,黄守义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缓缓抬起双手,向冯宝拱手行礼。
“侯、侯爷,某,命不久矣!”黄守义声音发颤,语速也很慢,却好在还能够把话说清楚。
“莫要胡言乱语,好好休养,定可痊愈。”
“侯爷无需宽慰,老朽病入膏肓,世间再无良药可治。”
冯宝没有接话,因为对于一个明确知道自己活不长的人而言,过多的宽慰,其实过于虚假了些,还不如不说好。
“侯爷今日能来,万分感激!”黄守义说着又一次拱拱手,表示谢意。
“老黄啊!”冯宝不无感慨地道:“你我相识于辽东,历经十余载,可谓至交。汝之病,吾略有耳闻,之所以不来探望,实因吾不忍见矣!唉……生老病死,终逃不过啊。”
“能让侯爷挂心,死而无憾!”黄守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是老泪纵横,显然感触极深。
“老黄,今请吾过府,可是为……为将来事尔?”冯宝故意将话说的婉转一些。
黄守义缓缓点了点头,道:“自相识侯爷,家业日渐兴隆,今也算略有薄产,奈何子孙不济,偌大家业竟……恐为负累尔!”
黄家事,冯宝还是很清楚的,所以干脆直接道:“大郎不堪用,留给二郎黄一清便是。”
“长幼有别,况一清无意商事,坚辞不受,徒呼奈何!”黄守义叹息一声,再道:“若行分家之举,又涉年幼二子,此事,甚难矣!”
冯宝当初远走岭南,一别几年方才回到“卫岗乡”,回来后才知道,黄守义从西域归来纳了两房妾室,还老来得子生了俩娃,他当时就告诉过黄守义:“要提前安排好家事,免得日后事多。”
黄守义却是满不在乎,觉得自己随便给两个小儿子一点家产也够母子俩活了。
可现在听他的意思,明显是想法变了。
不过对这一点,冯宝倒也觉得不奇怪。
因为人都是这样,孩子太小肯定没感情,大一些,相处久了自然有了感情,而一旦有了感情,当然也就有了牵绊,自然而然就会出现想法改变。
“老黄,家事非旁事,纵你我相交甚厚,亦不便妄言矣。”
“无妨无妨!侯爷,老朽不忍去后,家宅不宁,更不愿毕生心血尽毁,况侯爷知晓,黄氏家业有赢有赔,难以分之!老朽追随侯爷多年,今风烛残余之际,还望侯爷念及昔日,指点一二,老朽……拜求……”
“你好好躺着吧。”冯宝见黄守义挣扎想要起身,赶紧伸手摁住,接着道:“左右不过所为家产,汝一言以决,又有何难?”
“难呐!唉……”
看着黄守义苦不拉叽的表情,冯宝只能说:“好啦好啦,让我想想。”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咳咳……”黄守义一激动,不仅气喘不稳,甚至还咳嗽起来。
大约动静大了点,立刻有丫鬟推门探首入内。
“出……出去!”黄守义不满地道:“无召唤,不可再入!”
“行了,少说两句,喝点水吧。”冯宝随手从旁边桌上拿过一杯清水递给黄守义,等丫鬟再次关好门以后,方才接着道:“我问你,在商言商,黄氏谁当家最合适?听清楚,单指商事而言。”
“大郎不堪,二郎无意,那两个娃子年幼,尚还有何人?”
“凡汝家姓黄者,皆可!”
实际上,冯宝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的后世思维。
因为在大唐,嫁出去的女子多冠夫姓,也就是说,等同于姓“黄”。
然而,在男尊女卑的现实情况下,诸如分家产、决定家族当家人这些大事上,基本就没女人什么事,这也就导致几乎没人会往这个方面去想。
因此,哪怕冯宝把话说的已经够直白,黄守义还是一脸茫然。
只不过,冯宝与黄守义交情有点特殊,况且两人身份地位相差很大,就决定了冯宝根本不怕什么,于是干脆挑明直言道:“汝之正妻乃普通民妇,妾室亦寻常女子,勤俭持家尚可,维系商号、作坊等家业难矣!吾观汝家中,或二郎妻当得此任。”
“二郎妻……杨芊……?”
“正是!其掌‘佩兮阁’甚为卓着,足证其才。执黄氏家业,可服众矣!”
“怎能服众?”黄守义苦笑摇头道:“旁的不说,大郎必不服也!”
“你老黄立遗嘱,良人见证,官府作保,大郎敢不服也!”
尽管黄守义不大明白“立遗嘱”为何意?却也猜出来和皇帝留下“遗诏”差不多,至于什么见证、作保等说词,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冯宝经常性说出他不太明白的事情。
“侯爷,大郎归来,老朽恐已不在,即便留有文字,其若不认,奈何?再者,二郎无意家业,一心学问,更念及兄弟情深,断不会起意争执,老妻素来怜惜大郎,若执意维护……唉……”黄守义最后这一叹,充满无奈。
穿越大唐这十多年当中,冯宝最不能接受唐人的一件事就是动不动把简单问题复杂化。
就拿眼下黄守义的事儿来说,按照冯宝理解,照搬后世“立遗嘱”就行了,哪来那么多无可奈何?
虽然他也知道,后世那种做法是建立在法治前提下,而唐人更习惯以“礼法”安排家事,实际更有人情味。
但这种做法效率太低,且非常考验人的道德水准,一旦搞不好,大概率就会出现如分家、嫡庶有别的情形;要是中间有人道德沦丧,保不准还会出现家破人亡的情况。
如果换一个人,冯宝话说到这个程度,而对方犹豫不决的话,他绝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然后拂袖离去,和自己再也无关。
可是,黄守义真的不同!
撇除个人情感因素之外,还有一个现实问题是冯宝必须要考虑到的。
那就是“黄家”作为一个整体来看,非常类似于后世财团之类的商业帝国。而且“黄家”不涉政事,哪怕黄一清算得上高官,实际也不过只是一名学堂先生,手中没有半分权力,根本做不到庇护整个家族。
“黄家”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是与“卫岗乡”深度绑定,加上冯宝多年关照,一步一步做大。
与此同时,本就做事干练,老于世故的黄守义个人,也在这个过程中提高了自身能力,从而进一步推高了家族上限。
可这就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谁来接班?
这不仅仅是“黄家”内部的事情,也是“卫岗乡”与“宝庄乡”的事。
毕竟商业发展需要投资,“黄家”一直都是两乡发展重要投资方,基本上冯宝说往哪儿投钱,黄守义都会毫不犹豫参与,哪怕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盈利?完全是基于一份信任。
那要是换了人呢?
因此,在公在私,冯宝都不得不把自己所想说的再清楚一些。
于是,长篇大论从冯宝嘴里脱口而出……反正是唐人常用语言加上后世语言混在一块说,也不管黄守义能不能够听得懂?先把事情说完,然后再慢慢解释。
当超越时代的构想一一道出的时候,黄守义整个都听傻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原来事情还可以这么做?
尽管乍听之下匪夷所思,但细细考量之后,黄守义又深感有理。
于是乎,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又摆放在了黄守义面前,到底该怎么做?
冯宝既不会也没有想过强人所难,他只是告诉黄守义:“想好了差人知会吾一句,切记,莫要等到最后时刻。”
黄守义含泪拱手,因为有一点他非常确定,这个在很多人眼里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冯侯爷,对自己,那真是没话说!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神都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