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四面漏风。
织仙如今只剩下一缕残念，极其脆弱，就连外间的风吹来，都似乎能吹散她。
她身形孱弱，脸上却有一种看淡生死的漠然。
织仙张开双臂，闭上双眼：“我何惧一死？你来便是。”
她这一生，被天道勒令去离间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从此成了红颜祸水，后来被凶神所杀。
她费尽心力才靠着一缕残念留存在世间，没错，她是杀了人，可是不杀人她怎么活下去？在她落魄时，天道没有对她施出援手，天道背信弃义，可天道仍然是天道，没有得到真正的惩罚。
这就说明，这世间其实还是弱肉强食。
既然如此，那些比她弱的人，被她杀了又如何？不过是优胜劣汰罢了。
她如今一时大意，败在王枫手下，死了也怪不得谁。
王枫沉默须臾，仍然举起剑，就要给织仙一个痛快。
可这时，破庙外传来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宽宏如钟：“织仙，谁说天道没有受到惩罚？”
王枫和织仙齐齐朝着门外看去，只见门外进来一位石头人，石头人的肩膀上站着一根小小的藤。这根藤有小小的木手，正作叉腰状，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正是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
织仙虽然不认识后天噬灵树，但却识得守山人，毕竟在她只能作为残念苟延残喘的日子里，织仙动过无数次十万大山的主意，可都碍于守山人而废弃。
织仙观望守山人如今的状态，她不无妒忌地开口：“守山人，恭喜你已经成了天生仙灵。”
织仙感慨万千，曾经，她才是天仙，如守山人这样的精灵见了她必须要毕恭毕敬行礼。
可后来，她成了残念、靠吸食人的生命力、魂力凝聚实体后，又成了人人喊打的堕仙。
当真是命运弄人。
守山人一进来，便说：“织仙，其实你原本有活路。”
织仙问：“我的活路在哪？”
守山人道：“天道在当初做了错事，被新天条惩罚，被拘束在十万大山内部每时每刻重复被砍头的痛楚整整十年，并非善恶无报。”
织仙唇角勾勒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哦，你想说它得到了惩罚，那我呢？我受的罪可有人来弥补我？我多年修为一朝丧，活生生被凶神虐杀，这一切，可有人来弥补我？”
守山人顿了一下，说：“其实当初，天道有掩护你逃走，不是吗？”
守山人诞生的时间早，所以知道一些当初的场景。
织仙面色中闪过一丝不自然：“有什么用？最后我还不是被凶神抓住了，还不是被虐杀了，它的掩护根本没有用。”
守山人道：“当初，凶神成为堕神之后，漫天诸神都不是凶神的对手，包括天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不幸，是诸神和世间所有生灵的不幸。”
“何况，你留下了一缕残念后，天道并未找你，这就代表着如果你继续如常修炼，你一样可以位列仙班，且天道不会再管束你，你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甚至，连新天条也知道你的不易，当初连天道都被清算了，独独没有清算你。”
“这难道不是对你的补偿？只要你认真修炼，你就能得到你所想要的，可是，你偏偏选择了捷径。”
……
织仙沉默，见自己心底的那点子微妙的想法被守山人戳穿，织仙也不再掩藏。
她道：“你根本不知道从普通残念修成仙有多么困难，你以为我面前摆着一条路，我只要往上走就能好，可你根本没想过那条路到底有多难，而且，原本我根本不用那么麻烦，我本来就是仙，这条路上的挫折和痛苦我原本不用受。”
守山人说：“所以，你才假借怨恨，对无辜的人出手，成就你的仙路。”
“你也有恃无恐，知道天道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织仙倔强抬起眼：“是又如何？总之，当初是它错，是它害了我。”
“既然别人都能害我，我自然也能害别人。”
见织仙一副冥顽不灵的做派，王枫忍不住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人了吧。”
织仙冷哼：“是又如何？总之，成王败寇罢了。”
王枫忍不住呵斥：“既然你现在败者为寇，那我杀了你也是天经地义。”
说完，王枫抬起手，将剑刺入织仙的残念之中。
织仙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扭曲和怨恨，而后消散在天地之间。
不是所有的怨恨都能被消解，也不是所有迷途的人都能回来。
织仙已经回不了头了，因为天道当初的命令，她被凶神记恨上，她怨恨世界的不公，也因此怨恨上了世间的所有人。
凭什么她堂堂的仙落得这般境地，而那些无能之人却过得这么好？
这不公平。
在这样的心态加持下，只要织仙活着一天，她就会持续报复世间的一切。
织仙的残念消散后，守山人看着空中的虚无，叹息一口气，曾经有这么宽阔的路摆在织仙面前，可因为怨恨，她却将自己逼入了死路。
王枫收剑，走过来：“你们过来了，帮我救醒申屠明吧，对了，我师尊呢？”
守山人去救申屠明，后天噬灵树在它的肩膀上，对王枫说：“你师尊早就来了，比我们还先到呢，你没看见她？”
王枫确实没有看到。
她往周围看去，终于，在破庙外一棵花树下，看到了站在那儿的希衡和玉昭霁。
花树飘零雪白的花，落在希衡的周围，月光纯白，清悠斜照。
希衡的肩膀处、头发处沾了好一些落花，王枫心中一阵酸涩，这说明，师尊一直在看着她、从来没有让她单独涉险过。
那么，师尊也看到了她在绣图中短暂的迷茫吗？看到了后面她的开释吗？
王枫鼻子一酸，朝希衡跑过去：“师尊。”
到了希衡面前时，希衡按住王枫的肩膀：“刚才害怕吗？”
王枫道：“不怕。”
这是真的，她一点儿也不怕。
以前在竹家的时候，一点点事情她都会害怕，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害怕自己被家族放弃。
可后来遇见希衡后，王枫从没有怕过了。
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无条件的爱着自己，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就算被织仙的一万根针所压时，王枫都没有害怕。
这一刻的踏实，胜过千言万语。
王枫的心很定，她的酸涩也消失了，化为了安宁平静。
王枫说：“师尊，刚才我的身体里涌出一股奇怪的力量，而且，现在这股力量也在，我好像对天地间的感应加强了，我闭上眼睛，甚至都知道地下最深厚的灵脉在哪里，知道哪里有危险，这是为什么啊？”
希衡道：“因为你觉醒了巫族的血脉，完整的巫族曾有言灵之能，后来巫族一分为二，心存有爱者称为巫族，被恨意笼罩者称为巫妖。”
王枫在绣图中，觉醒了两世的记忆，加上曾经的功德、以及心存善和爱，便复苏了巫族的血脉力量。
王枫似懂非懂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不知道，希衡还有一句没说的话。
神位中，必定有巫族的一袭，所以，王枫会必定登上神位。
作为师长的心，也终于可以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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