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天光初破晓。
几辆青帷马车已静静停在元帅府门前，车辕上凝着未曦的朝露。
沈修谦立在府门高高的门槛内，望着那洞开的门扉，仿佛望着一个深不可测的未知。
他知道，门外车马所向之处，便是心中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怯意如藤蔓般缠绕住心口，沉甸甸地坠着脚步。那门槛，竟似有千钧之重，令他迟迟难以跨越。
最前头的马车里，一只素手悄然撩起青布车帘一角。
如羽透过缝隙，目光落在那门内踟蹰的身影上，见他面色微白，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显是心绪翻腾。她黛眉不由得轻轻蹙起，忧色染上眉梢。
身旁闭目养神的成铉似有所感，眼皮未抬，只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极冷的轻嗤，如同冰凌相击：“怎么？不忍心？”
如羽指尖一颤，如同被那冷语刺了一下，倏地将撩帘的手指收回。
她垂下眼帘，指尖在微凉的衣料上蜷了蜷，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非是不忍。只是…有些事，终究要去面对，他……避无可避。”
成铉慵懒地背倚着锦绣车壁，双眸紧闭，薄唇抿成一道冷冽的直线，从头至尾未置一词。
然而，如羽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裹挟着寒霜的威压正从他周身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地侵逼着自己，连车厢里温煦的晨光都仿佛被冻结了几分。
“小气鬼！醋坛子！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如羽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将眼前这个闭目养神的人腹诽了个遍。
可这些字眼，她是一个也不敢真从唇齿间说出去的。
这几日，但凡她稍有“忤逆”或是惹得这“醋坛子”心头不快，那所谓的“补偿”便会变着花样、不容分说地“清算”到她身上……直将她“收拾”的当真是……服帖得不能再服帖了。
沈修谦终是抬脚，跨过了元帅府那道门槛。
当他踏上马车车辕时，初升的朝阳恰好攀上飞檐，一道清冽的晨光斜斜刺入，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拇指那枚温润的白玉扳指上。
刹那间，扳指光华流转，折射出一道极亮、极锐的辉芒，直直刺入他眼底！
他下意识地闭目偏头，抬手欲挡。那宽袖才举至半途，动作却倏然凝滞。
指尖悬在空中，微微一顿。
旋即，那抬起的手，竟缓缓、沉沉地垂落下来。
何必再挡？
该来的，终究会来。这世间的因果，如同此刻穿透指缝、无可回避的晨光，纵使以手遮目，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徒劳罢了。
多余的阻挡，终是无谓。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弯腰踏入了那幽暗的车厢之中。
车轮辘辘，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绵长的“吱呀——吱呀——”声，如同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在寂静的晨街里回荡。
车厢内，沈修谦阖上了眼帘。浓密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弯深重的阴影。他的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微微摇晃着。
那看似平静的阖目之下，无人得见，唯有他自己知晓，那被强行压制在眼底深处的，是怎样一片荒芜寂灭的悲怆。
那悲怆沉甸甸地坠在心头，随着每一次车轮的滚动，仿佛都碾在千疮百孔的旧日伤疤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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