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推着景梅往前走，离赤脚大夫越来越远。她松了口气，后悔自己刚才怎么会选这样一条路，她光顾着跟景梅说话，却忘了赤脚大夫就在这条路上。小凤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她恨自己话太多，脑子动得却少，以后还得仔细谨慎点才行。
“小凤，刚才那人，你认识吗？”景梅突然开口问。
“什么？谁？小姐，你说的是谁？”小凤立马又警醒了起来。
“刚路边的两个人呀，对着我们指指点点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以为他们认识你。”
小凤看着景梅的后脑勺，脸色已经不对劲，好在景梅她看不见。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们呢？只不过我经常在街上来回跑，看他们有些面熟罢了。这么点大地方，看到谁都有点儿眼熟，尤其是那个赤脚大夫，他天天坐在那儿招揽生意，我每次从这儿过都能听到他在喊‘包治百病’，有时候是会多看他两眼。”小凤紧张地解释道。
“是吗？那他这儿生意怎么样？有人来找他看病吗？”景梅转过头，看着小凤好奇地问。
“也有，但是不多，有时候是能看到有人坐在他的摊位前让他把脉呢，但我估计呀，他也没什么本事，一个江湖大夫能看好什么呀？”小凤咧着嘴，轻描淡写地说。
“那可不一定。”景梅笑了笑，“你不知道，有好多病是正儿八经的大夫看不好的，偏偏就要找这些江湖上的赤脚大夫才能瞧得好。就算是以前皇宫里的皇帝，那也有太医瞧不好的病，最后不都是到民间找这些江湖大夫瞧好的吗？你可不能小瞧了他们。”景梅在小凤面前表现出自己见多识广的样子，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赤脚大夫跟小凤真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对，小姐，你说得对。”小凤赶紧附和道。“还真是这样的，有些疑难杂症就是要偏方，这传下来的土方子可管用了，还有些跟鬼神相关的急症，恐怕也得找他们瞧，毕竟他们搞那些歪门邪道的本事大。”
“我瞧他们对我们指指点点，恐怕是因为我坐着轮椅吧。我好像也听到那赤脚大夫提到了‘轮椅’两个字。你看，我就说吧，这坐在轮椅上在大街上溜达，总是招人注意的，实在是太显眼了。不过我要的就是这个，我恨不得让整个镇子的人都看见我坐在轮椅上。哼，我怕什么？”景梅说着说着，心里感到有些苦涩，但他还是要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小姐，你当然什么也不怕了，坐轮椅上怎么了？坐轮椅上也比他们的命好百倍、千倍！再说了，他们都是蠢货，哪知道小姐你的意图啊？他们光瞧见你坐在轮椅上，觉得可惜，可却不知道背后的那些事情呢。”小凤继续拍着马屁，她知道景梅最喜欢听这些话了。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话就多了，有些事情是不能说出来的，你心里知道就好。除了咱们两个人，不要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如果有人知道了，那就一定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不念及旧情，听见没有？”景梅声音低沉地警告道。
“知道知道，我当然知道！小姐，你放心，我嘴巴可严着呢，就算是把我埋进土里，我也不会说出来的！”小凤看话题有些沉重，于是指了指路边一个正在画糖画的说：“小姐，你看那边有人在画糖画呢，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景梅挥了挥手，说：“去看看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小凤推着景梅走到那画糖画的人身边，那人正用一只大铁勺舀起滚烫的糖浆，在一块石板上作画。小凤歪着头瞧了半天，也没看出那人画的是什么。
“哎？你这画的是什么呀？画得一点儿也不像，我看了半天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小凤撅着嘴，一脸嫌弃地说。
那人抬头看了小凤一眼，摇了摇头，“小孩子都能看得出来，你却看不出来，那恐怕不是我画得不像。”他又看了看景梅问，“她看不出来，那你能看得出来吗？”
“看得出来。”景梅笑着说。
“什么？小姐，你能看得出来？他画的到底是什么呀？又不像狗，又不像猫的。”小凤又歪着头看了看，又站到另一边仔细瞧了瞧。
这下景梅却笑起来，她越笑越大声，最后用手捂住了嘴巴。
“小姐，你笑什么？我是真看不出来她画的是什么。”小凤疑惑地问。
景梅拉着旁边的一个小孩儿说：“哎，你告诉她，这画的到底是什么？”
那小孩儿指着小凤的鼻子，笑嘻嘻地说：“她简直比画上的东西还笨！”
小凤有些恼羞成怒，她一把拎着小孩的衣服问：“你敢笑话我？你个小东西！这到底是什么？你要是说不好，我可要揍你！”
“这分明就是一只猪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么胖，鼻子还这么长，不是猪是什么？你瞧它的猪尾巴，它的猪蹄子。”小孩认真地用手指着每一处，说完以后，还对小凤做了个鬼脸，便挣脱开来跑开了。
小凤气不打一处来，竟然让个小孩儿给笑话了。这景梅也是，自己看出来了也不直说，还非要找个不认识的小孩儿来羞辱自己。小凤觉得景梅简直不把她当人，好像随时都可以将她踩在脚底下揉两下似的。可小凤还不能生气，她只能把气撒在那小孩身上。她叉着腰，伸着脖子大喊：“谁家的小孩儿这么没规矩？算你跑得快，不然，我非得抽你一耳光不可！”
画糖画的人不知道小凤为什么这样生气，便好心劝道：“哎呀，姑娘，算了算了！你跟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嘛？更何况他也没说什么，这位姑娘你说是不是？”那人对景梅点了点头，似乎景梅才是讲道理的那一个，而小凤却是个泼妇。
景梅没有说话，只捂着嘴偷笑了两声。
“哎呀，大过年的就不要置气了，这样，我送你们一个糖画，大过年的，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才对。”那人看得出来景梅才是主子，而小凤不过是伺候她的下人，于是他看了看景梅，拿起铁勺认真地开始作画，还没几下，一只蝴蝶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石板上。
“哎呀呀！老板，你这手艺可真了得呀！画得可真好！真像！这么快就画好了。”景梅不禁感叹道。那蝴蝶的翅膀上还有花纹，两边的翅膀还不大一样，似乎像是正在空中飞舞的样子。她看着那只蝴蝶问：“这是给我的？”
“嗯，送你的，不收你钱！大过年的高兴就行！”那画糖画的老头儿对着景梅笑，倒让景梅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回我看出来了，这是蝴蝶，这显然是一只蝴蝶。小姐，这蝴蝶画得可真好看，你拿在手上显得更好看了。”小凤立马笑了笑，又哄起景梅来。
“你这丫头，怎么一会儿骂，一会儿笑？刚才还瞧你不高兴，现在倒高兴了。”景梅看了小凤一眼。
“那不是看小姐您高兴了吗？小姐，你多久没这样笑过了，看来您是真喜欢这蝴蝶呀，快尝尝甜不甜？”小凤探了探头，似乎也想尝一尝。
景梅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说：“这么好看的蝴蝶，就把它吃了？又不是没吃过糖。”景梅转头对那画糖画的说：“你再给我画一个，就画一只刚才的猪给她，我好让她长长脑子。这两个我都付你钱，我付你双倍。”
画糖画的人高兴地点了点头，按照景梅的意思又画了一只猪。小凤站在旁边咬着嘴唇，却不敢有什么意见，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侮辱。
“你为什么要画个蝴蝶给我？”景梅突然问那人。
那人边画猪边说：“我说了你可不要介意。我瞧你坐着轮椅，想必是腿脚不便，我想着那蝴蝶也不用腿脚就能飞到天上，所以就给你画了一只蝴蝶。你瞧那蝴蝶，飞在天上不也美得很嘛，我是这个意思。”
景梅听了他这番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她从没有想过一个陌生人会对自己有这样的善意。她看了看那人的脸，他面容苍老，满是皱纹，却很是和蔼可亲。景梅可是看谁都想瞪一眼的人，可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心里是一点火气也没有的，反而内心倒是平静了下来。她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手上的那只蝴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由得扬起嘴角笑了笑。
“谢谢你啊。”景梅突然说。
小凤一脸吃惊的看着她。“谢谢”这两个字，她活了这么大，都没听到从金梅嘴里说出来过。此时的景梅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那么暴躁、傲慢，倒显得温顺了些。
“呐，这是你们小姐赏给你的猪。”那人笑嘻嘻地把手上的“猪”递给小凤。
小凤一脸尴尬地接了下来，只好对景梅笑了笑说：“我也谢谢小姐送这只猪给我，今年我一定不缺肉吃，还能长胖些。”小凤说完，又舔了舔嘴唇，几口就把那只“猪”给嚼碎咽了下去。
“你就这样吃了？”景梅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本来就是糖做的嘛，而且又是只猪，不吃了它，留着做什么？”小凤怕景梅生气，又转口说，“我还得推轮椅呢，拿在手上不方便。嘿嘿……”小凤给那人付了双倍的钱，临走前还不忘瞪他一眼。
景梅坐在轮椅上，任由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生怕手里的这只蝴蝶被太阳给晒化了，可好在冬天天气寒冷，即便是太阳照在上面，那蝴蝶也像玻璃做的一样闪闪发光，并没有要融化的迹象。景梅将手上的蝴蝶轻轻转动，时不时笑一笑，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小凤看到了景梅这反常的举动，也没有再说话。她想着不说话更好，省得又要分神、犯错。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在心里默默念着：快来呀，娃，你来了，我的日子就好过了，我就不用受这样的气了！她把我当猪，我倒要让他知道，猪也能当她的后母！那她是什么？她便也是猪！
小凤在心里暗暗地自我安慰，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于是又得意地笑了笑。
她们在镇上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已经到午后了。小凤凑到景梅耳边轻声问：“小姐，这时间不早了，咱们是不是先回去吃饭？你要是没玩儿够，吃完饭我再陪你出来逛逛。”
景梅摇了摇头，“我不回去，还是外面好。不过我确实也饿了……这样吧，咱们就在外面吃，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哪家好吃？你来定！”
小凤心想，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她想了想，这镇子上最贵的饭店恐怕就是德运楼了，那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就是自己吃不起。于是她笑眯眯地说：“我听说那个德运楼还不错，要不，咱们去那儿吃？”
“不去。”景梅直接回绝了小凤的建议。
小凤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她看着景梅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那小姐你想吃什么？”小凤又笑嘻嘻地问。
“那些大饭店我吃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是些海参、鲍鱼什么的。我想吃些没吃过的、又好吃的东西，最好是人多热闹的。”景梅看着手里的那只蝴蝶慢悠悠地说。
“人多热闹？”小凤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景梅一向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她只喜欢去高雅昂贵的地方，也不喜欢跟一大堆人坐在一起。小凤又试探了一下，“人多热闹的地方恐怕都是些便宜货，也要跟那些入不了眼的人坐在一块儿，一个桌子起码要坐六个人呢！咱们就两个人，要跟四个不认识的人坐一块儿，恐怕不行吧……”
“怎么不行？我把那桌子包了不就行了吗？咱们两个人坐一桌也不挤。”景梅回过头问，“你说的地方是哪里？生意这样好吗？真的好吃吗？”
“是有这么个地方，叫‘幸福面馆’，他家的面味道确实不错，也便宜得很，就是人多嘈杂，还得跟一帮不认识的人坐在一个桌上。”小凤不想去便宜的地方，于是想着用这些理由来劝退景梅。
“现在这个点估计也没什么人了吧，都过了饭点了。咱们就去那儿，要是人多，你就点六碗面，把那张桌子都占上不就得了。你还真是猪脑子……”景梅微笑看着手上的蝴蝶，一看到它，景梅心里就高兴。
小凤躲在景梅后面无声地骂了她几句，但也只好推着她去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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