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梅本就憋着不悦，此刻脸色更觉不善，但女儿在前，岂可夫妻斗嘴让孩子来日有样学样？
真不是她这个当娘的也嫌弃自己女儿，着实是墨儿真就是学好的不快，什么不好的，她看一眼就会，害她十多年来，每每想着带墨儿也去经历经历些经济世故人情往来，以便来日为官私下里好走动，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怕沾上了那些个京城纨绔小姐，跟着成日里三五成群地斗鸡走狗，赏花玩柳狎戏子，最可怕的，还是也好上了龙阳之兴，只爱女人不爱男人，她孙家的子嗣可等谁来承继？
但既然尉迟氏眼下因馨儿一事，都把矛头指向了她，孙梅少不得压住气，先把她这个圣人娘样子摆出来：
“世间学问博大精深，曾有书云‘此生有涯，而学无涯’，为娘读书几十载，也深觉才疏学浅……但不妨你说来听听，只怕就有娘知道的。”
这话说的，答个女儿的话，还不忘先谦虚一番，墨儿也是醉了，她还是喜欢柳姐姐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爽快性格，不会就直接说“不知道”，但……似乎没她不知道的事呢？她就连她墨儿从没在书本上看见的传说，都能说得像真有那么一本书似的……
学识之渊博，见识之广，感觉在她老娘之上。
墨儿对娘很无语，但尉迟氏爱的就是这份孙梅与生俱来的谦卑，刚臭臭的表情不觉间已经转成了小男人似的小痴迷，无奈孙梅眼中只有墨儿接下来的问题，至于他这个身边人嘛……已经忽略不计了。
墨儿清清嗓子，她其实是想故意气一下她爹的，但娘突然这么认真，反倒她有些不知当从何下手了，末了，只得将心里的问题改了改：
“墨儿只是想知道何为‘夫妻’，何为‘一夜夫妻百日恩’，又何为‘朋友之夫不可欺’……然，世人又为什么说‘男人如衣裳，姐妹如手足’，柳姐姐却说后半句是‘谁穿我衣裳，我断谁手足’？”
“……”此话一听，尉迟氏和孙梅，就知墨儿问得是刚才尉迟氏说墨儿的话了。
孙梅暗暗吃惊墨儿的巨变，尉迟氏则大怒：
“这就是你在书院学来混账话？”
“爹常说馨儿父母不在身边，所以要格外关爱；可腾哥哥而今嫁进我们孙家，不也是父母不在身边……”
墨儿还要据理力争，尉迟氏已然怒不可破：
“合着，你是心疼了你那小贱……成了心地要与你爹我为难了？墨儿，爹只问你，你孝道学到了哪里？这又是谁教唆你来的？是不是……”
“爹这是迁怒了，是爹时常教导墨儿为人要正直，要学会亏己不亏人——相较而言，腾哥哥是初到我们孙家的人，爹这么再三一味偏袒馨儿……欺腾哥哥……真的……好吗？”
墨儿倒也没想帮肖腾说话，甚至没想过以后腾哥哥日后要怎么和尉迟氏处，但……既然他走已经早晚的事了，墨儿便也不想这许多，她只知道……眼下，以爹之矛攻爹之盾，腾哥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正直？公正？扶弱？亏己不亏人？
面对暴怒的尉迟氏，墨儿从从容容地挺立于尉迟氏身前，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心无挂碍，无有恐怖”：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她是个君子，就当坐怀不乱——”
墨儿还要陈词一番，然尉迟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抓住墨儿这后面的一句话，他当即冷冷地反问墨儿：“你呢？”
墨儿心头一震，险被问得哑口无言，所幸孙梅及时开口：“这仆从来来去去，你们不要脸面，孙家还要呢！”
一句话堵得墨儿和尉迟氏，瞬间哑然。
“墨儿向你爹认错，这是一个女儿对爹该有的态度吗？”
父女闹别扭，孙梅只能出来打圆场，可怜她前二十年夹在夫婿与爹娘之间受气，眼见要见到光明了，现在好了，以为清净了，这父女又离心离德，要斗成乌鸡眼了。
孙梅头大，隐隐觉得墨儿今儿一早问她那话，想来在她心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头疼啊，女婿爬墙的事没解开，这下这对父女的事又赶着来了：
以尉迟氏的固执，以及继承了她爹这份我执的墨儿，孙梅深觉，此结要解开，只怕不是言语说了就能信的事的，可执着地要墨儿相信尉迟氏就是她亲爹，孙梅并不觉得，对墨儿有什么特别的益处，相反——
墨儿会和她偏心爹的矛盾更深吧？
孙梅拿不定主意，打算暂且搁置，等墨儿再问这事时，再好好解释，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爹，对不起！”
墨儿低头，低身就跪在地板上给尉迟氏磕头，但她心里并不认为自己说得不对，尽管方式确实不孝。
“爹，可受不起！”
尉迟氏心里有万千“好话”欲喷泻而出，可想着那头肖家那小子只怕听得见，搁在过去他定不管不顾，必是要一字不漏地全让他知道才好，但……而今馨儿一条腿没了，再想给她找肖家儿子这样好的男人，已经不容易了……
为了馨儿，他到了嘴边的话，也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可……他心里打定主意了，下一次墨儿的女婿，他定要自己来挑，断不能再把这类能蛊惑女人的小妖精娶进孙家门，鼓动着本就“让孙家那群老头子们教唆坏了”的墨儿，再被人这么挑唆得更坏了！
想着，尉迟氏掉头就走，怕自己一时嘴巴不紧，骂出不该说的话。
但走了两步，就在墨儿和孙梅以为他就这么走了时，他终究还是气不过，又转了头来：
“墨儿，今儿这话，就此一次，再有下次，你就不用再唤我一声爹了！我也不是你爹了！”
墨儿抿唇，低眼，眼泪在眼眶里哗哗转，心里说不难过是假的，但太爷爷们说……爹欺负她厉害时，就当他是后爹，想想后爹都是这么毒的，心里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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