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墨儿这个没头脑，才往椅子上一坐，便毫无心机地向众人坦诚开口道：
“其实，不瞒几位阿姨婶子，墨儿的岳母大人这病也不是事出无因，而是昨儿……哎……具体小媳也不知，只怕你们更清楚些——
毕竟做生意总是有赚有赔，我岳母是几十年的老商人了，你们放心，只要我岳母各地被扣的商船一旦被解封，你们今儿借来的银子，小媳的岳母一定会如数奉还，绝对不会少一文一厘！”
墨儿说得情真意切，肖腾则在帘后一帕捂住口鼻，暗叹自己幸亏是躲在这屋里，不然得让墨儿这一席话羞死，一听就知是外行，这商户问人借钱自古先说几分利，是日利还是月利又或者年利……墨儿倒好，张口借钱，借一两还一两——
人家借钱是借你一两，明儿就得一两三钱的还……还一文不少，合着本钱都还不全了？
但娘说丢给墨儿来，肖腾也就坐在后面负责哽咽几声再几声当当背景，以防对方使诈哄骗墨儿便得了。
肖腾只在后面抽抽搭搭，墨儿一双黑得发亮的大眼睛就这么殷切地看着来人。
来人一群汗淌。
都说在商言商，里面的道道大家都懂，可而今肖百万倒下，肖家无人主事，偏偏弄了一看就是外行的儿媳来应付，真叫一众人有“秀才遇见兵”的挫败感。
“呃呃呃……呃呃呃……这事还需等你岳母醒来……醒来时，我们再从长计议。”为首的一人被身后的人戳戳戳了半日后，方擦着满脑袋的汗，与墨儿支支吾吾地应付来。
墨儿想，这话也对！既如此……
“那就恕小媳不能远送了，后面……还有好些事等着小媳呢！”墨儿起身也不客气，张嘴就送客，不及看对面那群老狐狸们傻了的脸，肖腾差点就闷笑着靠倒了身后的高凳——
呆子就是个呆子！
其实按照礼仪，墨儿也知自己是当亲自送客出门的，可……大周是封建的等级十分森严的，商人为何被人瞧不起，就是因为她们即使再有钱，但却始终无法摆脱她们位居底层的地位。
墨儿出身书香门第，属于士族，本身就高庶民一等，年初又得朝廷赐“同举人出身”，那她就是功名加身了，身份地位连农户都不如的商人有什么资格，值得她亲自一送呢？
就是今儿在这屋里说话，墨儿都算得上迁尊降贵，商人什么地位？
下九流，人人都说下九流，那到底是怎么一个地位呢？
那就是你多有钱是什么大商大贾，家资几千几百万贯，即使在身无分文的读书人家看来，也始终是与娼、优、杂耍、看相、跳大神这一类是个等级——
庶民中庶民，高贵不到哪儿！
这就是的当初为何孙梅说要把肖百万之子肖腾订为孙家女婿时，肖百万锲而不舍，天天挨尉迟氏白眼，还年复一年赔着笑脸执意要把儿子塞进孙家来的原因了！
报恩是一个理由，但为人父母，谁舍得自己的孩子、子子孙孙都在下九流滚打呢？但凡一个晋身的机会，大家都会死死地抓住，肖百万是个精明人。
虎母无犬女，肖腾自然也懂他娘的心思，不然……他这如花似玉的模样，搭上肖家的丰厚的嫁妆，嫁谁不是宝？
嫁进孙家就是晋身士族，不仅是嫡长房，还是正房，所以肖腾自幼对墨儿也是死心塌的一颗心，即使墨儿对他不理那几年，他也没动摇过嫁进孙家，当孙家大姑爷的决心。
男女之情固然美好无限，但没有实际既得利益的婚姻却是为肖家所不屑的。
世俗如此，婚姻本就是个俗物，一个女人娶一个男人，却无法给他稳定的家，供他为婆家养儿育女，衣食无忧，老有所依，高谈什么爱情、女尊男卑呢？
废物，就只配打光棍，娶谁都是害人一辈子！
这是肖百万一个大女人的观点，自然也是肖腾评价女人好坏的准绳。
所以，自小乖巧伶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馨儿，在肖腾眼里始终是个渣；而大女人脾气多多，土里土气的墨儿在他眼里，就是打小拽得那么霸道都只能叫做帅气十足，就连儿时占他便宜，他都觉得那是小夫妻间的恩恩爱爱，反正，他就是愿意了。
嫁馨儿叫做低配，嫁墨儿称为攀亲，这是所有曾与孙家议过婚的人家的共同观点。也是大周恒古不变的门第之观——
庶民与士族之间的鸿沟，就像民与官，除非某日祖坟冒青烟，否则民永远是民，官家孩子永远都会有人去当官——
一如馨儿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而墨儿从不知求什么，家人也早把她的仕途之路安排得妥妥当当，只等她乖乖顺命而为。
嫁墨儿，说白了，就是等着当官老爷，坐大轿子，高人一等，来日儿女不愁嫁娶，可挑门第放眼所有仕宦之家。
嫁馨儿呢？庶民、庶民、庶民子子孙孙！
也因此……
墨儿的话这般无礼，在来寻肖百万的一众商人眼底，不仅合乎规矩，还已经十分礼敬，相当平易近人了，只是……
她们上门可不是为了让墨儿轻易就打发掉的。
“其实……其实我们今日来……是听说……听说孙举人为帮你岳母偿债，甚至不惜将少将军的嫁妆全部如数取出偿付，所以……”一个人艰难地试图开口。
“所以我们就想着，说不定，我们也能以高于那些店铺的价，将部分字画与古玩买下。”另一个人赶紧接过了话头。
“恩恩恩，与其让那些当铺当债务般贱价收入，不如当给我们当铺，我们可以出它们两倍的价！”
“三倍也成！”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几个老奸商一张张诚挚的脸，当即把阅历尚浅的墨儿感动得无以复加，忙让人去后面问问可还有东西？
帘后的肖腾却是嗤之以鼻：三倍……就是十倍的价，也是让你这些老狐狸们白占了多少便宜去！谁不知当铺拿货，越贵的折价越低，万两的玩意能以百两的价折去，何况是充作抵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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