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这位姐姐想象力丰富吗，能在所有可能的身份中把已死的王子跟艾尔对应上，还是说普兰大陆最近太过太平了？
景岚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并没有为鸮的话而表现出动摇，继续转身向楼上走去：“我会替您向少爷转达。”
“鸮……”听了景岚的转述，艾尔低头扶着下巴尖沉思了片刻，“因为鸟街内里的信息本就不怎么外传，我并不太了解现任的这一位鸮是怎样的为人。我的身份没有必要藏掖，不过也不是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还是去见一面吧。”
“少爷，考虑到她居然会这么直接地来试探，会不会是背后有什么人指使？”景岚道。
艾尔披上斗篷，对着景岚昂起下巴，让他帮忙系上胸口的绑绳：“我觉得其实也不难猜，比起我，你才是显眼的那个。”
景岚愣住了。
艾尔眨了眨眼：“我以为你会有点自觉，之前不是被提醒过吗？”
景岚无言以对，上次那家伙不是没猜中吗，本来看这个世界里发色和瞳色都千奇百怪，多自己一个银发银眼也没什么问题吧？
“……哈哈，什么嘛。”看着景岚无语的表情，艾尔忍不住笑起来，“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程度真是难以琢磨，有些事情分明很清楚，但部分常识却完全空白。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我说过的，没有必要太过紧张。”
“……非常抱歉。”景岚郁闷地低下头跟在艾尔身后。
“好啦，我们下去吧，我也想看看这位鸮是怎样的人呢。”
大堂里，鸮在靠近楼梯的木桌上坐着，柔软的长发温婉地搭在肩背上，配合她本人端庄的气质倒是鸟街少有的类型。
一些喝酒的客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向她身上瞟，要不是因为之前一个邀请她共度良宵的人被当着众人的面“请”了出去，恐怕前来搭讪的人该是不会少的。
“你好，鸟街的鸮。”艾尔走到鸮的身边，稚气未脱的脸上笑容明媚，“我是艾尔，听说你想找我聊些事情？”
鸮保持着随和的笑容，眼神迅速打量了一遍艾尔：“……这里不方便说话，还请两位随我来吧。”
艾尔点了点头，景岚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看来这个鸮是打算跟艾尔聊些有用的信息了，从某方面来讲是件好事。
穿过鸟街喧闹的人流，烟、香水和酒气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景岚感觉不适。艾尔跟在鸮的身后目不斜视，偶尔几个重心不稳的醉汉路过，都在差点挤到艾尔之前被景岚挡开。
走过了几乎半个街区，鸮终于站定，一扇夹于两间店面之间的狭窄小门：“委屈二位了，楼上请。”
狭小的楼梯不允许二人并排同行，景岚看了一眼鸮，伸手替她扶住木门：“劳烦您带路了。”
“当然没问题。”鸮笑着点头，随即第一个走上了楼梯。艾尔跟在她身后，景岚则掩上门紧随艾尔的脚步。
僻静的二楼打扮得像一间咖啡屋，一面镂空雕花的木墙将房间分割成两个区域，景岚他们只能看见摆放了三张小圆桌的靠窗部分，而另一边因为有帘子遮挡，并不知道有什么。
其中两张桌子旁都坐了有别人，不过都是些女人，看见跟在鸮身后的景岚和艾尔后用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打量着二人。景岚回望过去，对上眼神的女人没有一个害羞的，反而对着景岚搔首弄姿，娇俏地笑起来。
想到不好的事情，景岚的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姑娘们，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你们到帘子后去吧。”鸮拍了拍手，那些姑娘们面露惋惜之色，又打量了几眼后顺从地离开了。
景岚看了一眼那面木墙：“您认为这样就足够安静了？”
“不该听的话如果听见了，她们知道有什么后果。”鸮淡然一笑，走向墙角的小门，“二位先坐，我去准备些饮品，想喝些什么？”
“只是闲聊的话，就不用麻烦了。”艾尔也从景岚那里听过了“最好的酒”的说法。
闻言，鸮掩嘴笑起来：“您二位真当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吗，既然知晓了二位的身份，我怎会刻意刁难，这次的茶水就当请二位的了。”
不再询问艾尔和景岚，鸮从小门后端出两只香槟杯，其中盛装着橙红色的透明液体，几颗红色的浆果点缀在杯口，看起来十分精致。
鸮将饮料放在桌子上：“不含酒精，二位不必客气。”
景岚看了艾尔一眼，艾尔对他点了点头。
“失礼了。”景岚拿起其中一杯，仰头将杯中液体隔空倒进嘴里。酸甜的味道伴随着一股清香缠绕在舌尖，留下薄荷一样的清凉气息。
景岚抿了抿嘴，确认没有异常，用手绢擦拭过杯壁后，把手中的饮料递给艾尔。
鸮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两个人的互动：“二位的关系真是让我惊讶。”
景岚站在艾尔身侧，沉默地打量着鸮。艾尔则喝了一口果汁：“有什么问题吗？”
“恕我斗胆猜测，您身后的这位，就是斯林特拉举国通缉的那位银发刺客吧？”
鸮虽然这么说，神情和动作中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戒备：“如今他竟然就这样不加遮掩地侍奉在您左右，而您似乎也很信任他……莫非他是您早就安排好的人吗？”
原来在旁人看来是这样的感觉吗，景岚觉得这误会倒也不坏，而艾尔似乎也这么想：“他是我的骑士。”
“既然是您给予的资格，那就不容我多嘴了。”鸮微微笑着，“话说回来，您如此坦率地向我表露身份，我钦佩于您的胆识，也忍不住揣测您来此的意图。是否在您看，瓦孟港，或者说鸟街，有什么您所需要的东西吗？”
“……我……”
既然鸮都已经自己想到这一步了，如果艾尔顺水推舟装一波，说不定可以和鸟街临时结盟。景岚眼睛一亮，看向艾尔。
“……我并没有想到那一步，让你失望了。”艾尔无奈地歪着脑袋笑起来，“倒不如说我们是逃亡至此，暂时不想再惹麻烦。无论怎样遮掩，只要会留下痕迹，早晚会被发现，所以被你猜中我也并不感到意外。”
这是在说什么呢，艾尔殿下？！
景岚难以置信地瞪着艾尔，艾尔察觉到景岚的目光，扭头看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撒谎也一样，一定会被发现的。”
“唉……”景岚摇了摇头，就长远来考虑艾尔正直的思路应该很有优势，但眼前总得有点什么做前期过渡吧……
“呼呼……你们也太可爱了。”鸮看着眼前仿佛在讲相声一般一唱一和的二人，连连笑着摇头，“原本还在揣测是怎样的人，结果却简单到让我难以相信。”
艾尔和景岚同时看向鸮，鸮正了正神色，道：“但是，我依旧对二位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存疑。我也拿出我应有的坦诚态度，我的底线是鸟街，无论您的计划是什么，但凡会危害到鸟街的利益甚至存亡，我都不会笑脸相迎。”
“鸮，”艾尔率真的眼睛直视着鸮，“你守护鸟街，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您的问题如您本人一样，天真而有趣，”鸮客气地笑道，“自从我被赋予‘鸮’的名号的那一刻起，我就肩负着守护鸟街的职责。”
“不是出于归属感和爱，而单单是责任吗？”艾尔呢喃了一句，继续对着鸮说，“我觉得我和你很相似，我也对斯林特拉有着同样的责任感。”
“真让我惶恐，竟然跟您做比，我可没有那等能力。”鸮虽然嘴上恭谦，看仪态却依旧不卑不亢，端坐在艾尔面前的椅子上微微弯着眼睛笑。
“但我肯担起责任，是出于对斯林特拉的爱。”艾尔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小小年纪竟也能展现出威严的气质，“它在我眼里不单单是一块领土，他是千万百姓所居住的家，为了这片土地所生养的生灵，我必须将它从一切危难中守护下来。”
鸮安静地听着，带着淡然的微笑等待艾尔的后文。
“——对你来说，鸟街不是这样的地方吗？”
“……小殿下，鸟街是不同的。”鸮收起脸上的笑意，缓缓地说道，“我只是掌管鸟街的人之一罢了，鸮的位置十年左右就会有新的人坐上来，我只是洪流中的一颗沙粒罢了。”
“无法像男人一样拼杀和劳动的女孩们用肉体和时间换取金钱，鸟街的存在不过是让这一行为正当且有所保障。这样的地方，身为女人的我去谈爱和归属，您也一定不会相信的吧。”
“据我所知，鸟街有一条政策，如果按你所说鸮是十年一换届的话，这条政策应该恰好是你在位期间提出并实施的。”
面对脸色转冷的鸮，艾尔没有退缩：
“巡回歌舞队中的女孩如果有希望留在当地的，可以为自己赎身，每超过二十五岁一年，费用减少一成。这条政策，我应该没有记错吧。”
“都是些我们鸟街不成文的规矩，您居然能记得如此清楚。”鸮的脸上又重拾了波澜不惊的微笑，“这条规矩早就有了，我只是稍微降低了一些赎金而已。如果让女孩们至死都被拴在鸟街，新的血液又如何情愿步她们后尘呢？”
“然而我还是相信，你即便不爱鸟街，也是出于真心照顾着其中所有的女孩们。”艾尔笃定地说。
“所以呢，那又如何？”
“想让鸟街真正的改变，这样是不够的。”艾尔的眸光渐暗，“……就像斯林特拉一样。”
“改变不了的，小殿下。”鸮笑着看着艾尔，但眼神中充斥着浓雾一样的死寂，“鸟街是不一样的，瓦孟港是不一样的。”
还没等艾尔继续说什么，鸮拍了拍手，站起身：“小殿下想跟我谈论国家政治的话，还是太抬举我了。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会很乐意再请您喝上一杯。今天天色已晚，您还是早点休息，别误了长身体的时机。”
这赤裸裸的送客意图谁都看得出来，艾尔咬了咬牙，抿着嘴从位置上站起，对着鸮点了下头后向楼梯走去。
景岚看了眼艾尔有些泄气的背影，扭头看向鸮：“艾尔殿下尚不成熟，有些言论若是冒犯到您，还请包涵。”
鸟街好歹也是一个叫得上名的势力，虽然以艾尔的身份没有必要示好，但景岚不希望会因此得罪了鸟街。
“不，小殿下并非不成熟，他只是……有着我难以企及的胆量罢了。”
鸮垂眼笑着，景岚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转瞬即逝的苦涩：“您是小殿下的亲近之人，虽然由我来讲有些逾越，但您二人似乎并没有很熟悉。如果您愿意听我一言，希望您往后都不要以‘幼稚’来看待他的言行。”
“阅人无数，我好歹也有这不足挂齿的能力，小殿下绝对不是等闲之人。”
景岚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道：“让您多虑了，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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