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
王翦只是一个字，嬴政便皱起了眉头。
作为他最信任的将领，若是王翦都说难，这件事就真的不会容易。
其实，放任不管，受伤的只会是齐国，赵楚与之作战，结果三败俱伤，对秦国有利。
然而，为了这些眼前的小利，影响到既定的一统战略，便得不偿失了。
嬴政沉默许久，再次开口询问：“没有别的办法吗？调集附近的郡兵赶来，是否来得及？”
“楚国与赵国不同，赵国御敌于外，楚国御敌于内，秦军深入楚地一分，楚军的战斗力便会增长一分，这不是楚军的问题，而是楚国的朝堂如此，几大姓明争暗斗，外来危机不够的时候，他们会互相踩踏，外来危机太大，他们就会放下成见，一致对敌，伐楚的难度就会直线攀升。”
王翦只做简单的分析，并没有正面回答嬴政的问询，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王上，秦军入楚，是为了逼迫楚军撤退，还是占据楚国城池，逼近楚都寿春，震慑楚国上下？”
“有何不同？”
嬴政当然知道，不同的目的，会有不同的策略，只不过他不知道王翦具体会如何实施。
“若是让楚国退兵，救下齐国，秦军只需要不断增兵运粮，大张旗鼓地过韩境，入驻雍丘，楚国得到消息后，摸不清秦军意图，不敢赌秦军攻魏还是攻楚。”
“若是震慑楚国，那么蓝田大营的主力前往楚国边境驻扎，随时准备接应，只需要一支骑兵，绕过城池，在寿春附近游走封锁，猎杀楚国斥候，截断寿春与前线的联系，在楚军回防之前，快速撤离。”
“若要占据城池，那就只有一个笨方法，让韩军配合作战，南下袭扰楚国，吸引楚国注意力。而秦军主力兵出武关，步步为营，缓慢推进，即便是只能把一座城池转化为秦城，也不追求城池数量。”
王翦话音刚落，便垂下眉眼，静静等候着秦王的指示。
嬴政思索着王翦提出的三个方案，无论是哪一种，对秦国都是有利的，却总觉得有许多不畅快，不完美的地方。
他不甘心道：“可有让楚军大伤的方法？”
“齐军舍弃一些城池，诱敌深入，利令智昏，楚军舍不得到手的利益，更不愿放过即将到手的城池，而这也需要齐军死战。”
王翦对答如流。
只是，他不看好这个方案。
楚军会利令智昏没错，齐军也会因为眼前利，而不舍得放弃城池，诱敌深入。
更加不可控的因素，就是齐军的死战，王翦没有把握，齐军一定会死战，也没有把握说，齐军不会死战。
齐军不死战，复不了国。
齐军若是死战，也亡不了国。
“既然如此，就不必把希望寄托在齐国，大军压境，骑兵直插楚都，在楚国的心脏处挥剑。”
这一次，嬴政思索的时间很短，快速给出最后的决策。
既想又想，却又无比清醒理智。
面对多重利益，从来不会出现犹豫不决的时刻。
他总能在一大群都有诱惑的果实里，找到那个最合适的果实。
既然无法重伤楚军，那么伤亡小，效果好的骑兵直插心脏，就成为首选。
去年，王翦骑兵绕邯郸一圈，画下当地山河地貌图，震动天下。
若是这次能够将同样的操纵，复刻在寿春，那么天下二次震动。
当今天下除了秦国之外，最强大的两个诸侯国皆因为秦国出现了都城危机，那么其他五国会怎么想呢？
他们是否会担心，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答案是肯定的。
即便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秦国会沉寂下来，不再活跃，给他们留出一些恢复国力的间隙。
而当他们再次打秦国主意之前，也会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比现在的赵楚更强大，能否避免同样的危机，在自身复刻？
既然无法重创楚军，那么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震慑效果，这就是嬴政的选择。
王翦一直垂着眉眼，眼观鼻，鼻观心，对嬴政做出的决定，没有任何反应。
在嬴政面前，他是个执行者，嬴政给出战略意图，他负责实现这个意图，其他的事情，他从不过问，不感兴趣。
王翦有所担忧道：“大军出动蓝田便会空虚，王上若是留下来，一旦有奇兵来袭，后果难以想象。”
如此直白的劝归，嬴政也做出直白的回应，道：“蓝田大营是咸阳门户，不能出问题，寡人会从宜阳调一万精锐驻守蓝田。”
王翦抬起眼皮，静待下文。
“寡人不留在蓝田。”
“寡人会随大军主力行动，秦军在哪里，寡人就在哪里。”
王翦舒了口气，又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即便心中着急，也不得不承认，大王随口一句话，若是流传出去，定会鼓舞士气，激发士兵的最佳状态。
试想一下，每个士兵上战场的时候，就会想到大王与我同在，大王在我身后看着呢……如此场面，什么样的士兵，都挡不住这股士气，他们将会摧枯拉朽般击垮敌人。
王翦不敢多想，迅速回神，发现嬴政正盯着自己，他从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战场凶险，末将理应劝说大王返回咸阳，君王不涉险地。”
“然而，末将想借一借大王的势。”
“寡人的势？”
嬴政略有诧异。
势，还在其次，王翦主动要求他留下，这样的情形，可不多见。
“我想，秦军的将士们，一定都十分渴望与大王并肩作战。”
“即便这一次大多数的人都不会上战场，只是负责接应，但是大王亲临前线，会极大地鼓舞所有秦军。”
“此次，与宜阳不同，宜阳有重兵镇守，且在战场大后方。”
“参与此次行动的将士，都会牢记大王曾与他们并肩；那些没有参与的将士，无不羡慕他们，渴望着有一天与大王并肩。”
“秦军未来数十年的士气，都将受此次影响。”
王翦坦坦荡荡。
若非知道嬴政为了接成蟜而来，他肯定会劝嬴政回咸阳，现在的情况是，不可能劝得动。
那么，顺势而为，借大王的随军，将秦军数十年的士气就此稳固。
一举多得，只有那些咸阳的官员，在见不到秦王的时候，略有不满，然不足为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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