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同一瞬间，所有面朝北方海平面的水手都在同一时间看见了那头幽紫巨鲸！
没有人看清裴廓德究竟是如何出现的。祂那过于庞大的身躯甚至没在海面激起一丝波澜，仿佛仅仅是染紫了一整片天幕！
祂向众人所展露的并不是全貌，仅仅是一小块皮肤，便足以占据他们的全部视野！祂那庞大得超出认知的身躯静静地漂浮在海中，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克鲁特尼沉入了水中。纵然亚哈柏船长的鱼叉在祂的嘴角割开了一道数米的大口子，但对祂而言这不过像是被纸片割了一下。
但祂嗅到了鱼叉上残留的气味，感知到了那柄鲸骨鱼叉中属于同类的共鸣！
下一瞬间，鲸歌自海水的深处向海面扩散开来！宛若荡起涟漪一般，一环环如山般高的巨浪在暴风雨中激荡而起！
仍在漩涡中挣扎的希望号被第一个浪环狠狠抛起，像一片树叶般被推飞了出去！
幸运的是，船上那名勇敢的舵手终于挣扎着从酒桶下爬了出来。冒着被雨水吞噬的危险，他拼命扑向舵轮，死死地抓住了它！希望号在浪中倾斜，桅杆与海面几乎要形成四十五度角！然而，在舵手的力挽狂澜之下，它竟奇迹般地再度稳住了船身，随着第二个浪圈逃到了漩涡之外！
深水中的克鲁特尼继续发出呼唤。祂不明白为什么同伴不回应祂，更不知道祂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模样。这头天真的巨型生灵显然还处于摸索死亡与生的意义的过程之中，祂对这一切不合常理的现象都充满了好奇！
然而，鱼叉并没有留给祂多少好奇的时间。
白色的鲸骨鱼叉刚一脱落，魁魁格的黑色鱼叉就自半空中传出了呼啸之声！那声音宛若鲸鱼临终时的咆哮，像人类战士拼死惨胜时发出的嘶吼。
“好啊，好啊......”
亚哈柏船长没有把他的鱼叉拖回甲板上。他站在船头，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片幽紫的天幕。
“你终于肯现身了，天上的灾厄化身，一切邪恶的集合体......真是让我一番好找啊！”
此时此刻，他眼中的怒火逐渐被压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深邃，仿佛能够烧灭目中所及一切的仇恨之火！
可裴廓德没有注意到亚哈柏船长，也没有注意到以实马利号。
祂没有注意到整支捕鲸船队的存在，没有注意到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刻，人们甚至连祂的眼睛都看不见！
祂仅仅是存在着。
然而，仅是如此，便足以带来可怕的变化。
“船医！快叫船医来！”
脱离漩涡的沉稳号上一片骚乱。脸上满是鲜血的船员们摸索着最近的通道，也顾不上船身正在进水的事实，争先恐后地涌向上层船舱走廊。
“船医！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先给木匠上药，他们还要下去抢修！”
船医拿着满满一罐海蛆药膏，挣扎着从东倒西歪的仓库架子里爬出来，五官却一下扭曲起来。
沉稳号的二副一下冲了过来。尽管他自己也看不见，却仍冲着船医嚷嚷道：
“还愣着干什么呢？快给工匠们治眼睛！咱们的船还在漏呢！”
船医依旧没有动，表情活像见了鬼一般。
“嘿，你傻了吗？”
“我傻了？！你们摸摸你们自己的脸，看看我能治吗？”
几名水手将信将疑地将手伸向自己的眼睛，摸了满手鲜血。
但让他们惊恐的是，这似乎就是他们能摸到的唯一的东西。
“我，我的眼睛呢？”
原本是眼窝的地方如今光滑无比，原本能摸着眼球的地方如今只有一层没开缝的皮！
水手和大副面面相觑，却没有人能看得见彼此。
他们的眼睛，全都在亲眼目睹裴廓德后消失了！
“嘶......”
瑞文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他的眼睛正迅速失去视力，眼皮仿佛被拉上了拉链一般，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膜！他的眼球在眼窝中迅速萎缩干瘪着，直至变成一个完全无用的退化器官！
退化！
他再度回想起了那片幽紫色的天空，以及海中巨大而原始的浮游生物们！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自己当初找到金的地方，恐怕就是裴廓德所在的地方！
然而，当时自己所在之处，似乎还是和眼前的场景有所不同。
这里的海水并不是紫色的，也没有彻夜笼罩海洋的荧光，以及天顶那宛若细胞核般的奇异花纹。
然而，这里的一切，都在以可怕的速度退化着！
眼见自己正逐渐完全丧失视力，瑞文立刻伸手朝脸上一抹，将自己的双眼回溯。幸运的是，他距离那头幽紫巨鲸足有上千海里之远，退化的力量似乎仅仅作用于视器官，这一人体内最为先进而精密的“仪器”。
他转过头，看见了与旋涡奋勇对抗的以实玛利号和茅斯人号。魁魁格的黑色鱼叉扎在克鲁特尼的脸颊中，末端的铁链长长地拖在后者的了望台上。
然而，和当初狩猎瞎眼鲸鱼时不同，茅斯人号根本不可能拖动这样一头庞然巨物！相反，克鲁特尼只需甩甩脑袋，就能将双桅帆船整个甩到天上去！
两艘船所面对的，是两头人类绝无可能战胜的海兽！
且不提那压根看不着边际的裴廓德，就连眼前的克鲁特尼，也能用一个甩尾瞬间摧毁半支船队！
想到这里，瑞文不由在心中为亚哈柏船长捏了把汗。
他是为着什么执念才不远万里地来到这里？
他又打算用什么方法来完成这压根不可能的复仇？
只见，亚哈柏船长将鲸骨鱼叉收回了甲板上，直面着那片可怖的幽紫天空。那头巨鲸的退化诅咒同样作用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眼睛同样覆盖上了一层薄膜！
刷！
亚哈柏船长当机立断，一把抓住了自己的两块眼皮，在它们完全闭合之前生生地扯了下来！
“多少年过去了，你依旧是个懦夫。”
他的声音穿透海浪，穿透风暴，仿佛具有魔力一般盖过了海洋的一切喧嚣！瑞文甚至有种感觉，裴廓德一定听见了亚哈柏船长的声音，甚至已经听懂了他的话语！
“无数个十年过去了，我们从兴衰到消亡，从消亡的深渊中重新爬起来，直到再次拥有与过去相匹敌的力量。期间，我们历经背叛，历经挫折，身上背负了不知多少同伴的性命，而你......”
亚哈柏船长用淌血的双眼直直瞪视着天空上的一个个孔洞，一条条沟壑，仿佛要用他的目光在那一道道深沟中引燃火焰。
“而你却依旧是那个鬼样，依旧不敢与我面对面，心存侥幸地以为人类依旧没有找到对付你的方法。可你错了，大错特错！”
他再度开始呢喃起了那句不知名的怪话，一遍接着一遍，仿佛那是一句能够让裴廓德灰飞烟灭的咒语。
“黄纬20度，赤纬15度。黄纬20度，赤纬15度......”
仿佛真的对这名船长的话语有所反应，幽紫天空上的花纹开始迅速地移动了起来，沟壑和深坑在空中变换着，就仿佛贴近海面的星球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转！
然而，在亚哈柏船长持续低语的同时，水中的克鲁特尼开始了翻滚！
接连的“蚊虫叮咬”似乎已经让这头巨鲸警觉了起来，那只暗红的眼睛再度正对水面，而仅仅是一偏头的工夫，茅斯人号就被它的脑袋给拖动了起来！
魁魁格的鱼叉实在过于强韧，哪怕一整艘船都在被它叉中的猎物拖动，上面的铁链竟都没有丝毫断裂的迹象！茅斯人号的轮机发出刺耳的轰鸣，螺旋桨在海面上搅出巨大的水花，试图以全速摆脱克鲁特尼的拉扯！
然而，克鲁特尼仅仅是稍稍将头颅又偏转了些，就轻而易举地瓦解了茅斯人号的挣扎！茅斯人号就像只小鸟一样被拉了回来，甲板上的鲸油火焰拖出一道绚烂的长尾，犹如一颗自海面划过的流星！
“茅斯人号有危险了！”
见船队最有力的一员干将身陷险境，以实玛利号上的船员纷纷焦急不已。裴廓德出现的时候，以实玛利号的主舷窗刚好面朝南方，大部分水手因此幸免于直视裴廓德而带来的可怕退化。
“用炮轰那只眼睛，兴许能让祂停下来！”
“你个呆子，那只会激怒祂！”
“魁魁格！把铁链松开吧！快！茅斯人号快被拖进水底去了！”
螺号手在未经指示的情况下吹响了哭螺，希望那声音能传到魁魁格的耳朵里，让他松开鱼叉的铁链。
“不！”
亚哈柏船长大声喝止道：
“一位真正的捕鲸人永远不会抛弃自己引以为傲的鱼叉！抓住它，就这么紧紧地抓住捕鲸索，不要让祂逃掉！很快，你们所有人都会瞧见，人类真正的伟力！”
克鲁特尼悠闲地继续偏转着身体，将眼睛对上漂浮在海面的船只。茅斯人号的船身大幅倾斜，船舷甚至都已经半贴在了海面上！了望台上的魁魁格听从了船长的指令，将锚链又在桅杆上缠了三圈。茅斯人号继续和巨鲸做着徒劳的对抗，海水在甲板上肆意冲刷，与鲸油火焰撞在一起！
“查理，离他们远点！”
早在魁魁格的鱼叉命中克鲁特尼的时候，高傲挺拔号就开始掉头逃跑。瑞文心知自己不能继续在旁观战，要不然，他自己的船早晚会遭殃！
也不知道蔻蔻蒂现在究竟冲出风暴了没有。不论有没有，他都打算直接动用摄影机去找金，然后将整艘船移动到那里去，远离风暴的中心！
至于以实玛利号，至于皮普，他暂时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能够抵达安全的地方，那他还会试着回来救人。
查理伸出几根腕足缠住瑞文的腰，把他小心地卷过甲板，塞进了船舱里。瑞文一到安全的地方就摸出摄影机，对准自己，开始调整焦距。
“金呢......他跑哪去了......”
轰隆！
一阵剧烈的颠簸将他直接甩到了船舱的另一边，狠狠地撞到了轮机燃油管上！瑞文死死抱住摄影机，用丝线勉强固定自己，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摄影机的镜头却松动了。
“嘶......”
瑞文还没来得及固定镜头，船身就再度开始颠簸起来！
高傲挺拔号被一个浪给抛了起来，顺着浪尖俯冲而下，船头几乎正对着海面！瑞文忙连滚带爬地再度冲上甲板，抬手一个逆浪回冲，将险些直栽进水底的船救了回来！
查理的腕足在海浪中拍打着，搅开袭来的巨浪！克鲁特尼的呼唤将风暴彼端的鲸鱼也给吸引了过来！它们在海水中绕着圈，发出尖锐的鸣叫，海浪随着它们的吼叫一波波扩散开来！
瑞文在甲板上滑了一跤，被桅索缠住了腿，桅杆一倾斜，将他给吊到了半空！查理的腕足一下卷过来，将瑞文救回了地面。瑞文狼狈地爬起身，继续开始摆弄摄影机。
可就在此时，他却听见了亚哈柏船长的声音。
“南纬25度，赤纬18度......”
这一回，从他口中说出的依旧是一串角度坐标，然而，坐标却和他一贯重复的那一句话有所不同。
下一瞬间，查理的触须一下紧缩了起来！
有一股巨大的能量正在迫近！那能量并非来自船上，也非来自高空，而是来自水下，克鲁特尼躯体的正下方！
宛若一支高速冲出水面的利箭般，那股能量迅速地破开海水，笔直上升。
伴随着轰鸣声，一道青蓝色的光锥自海面下方升起，直冲天空，贯穿了克鲁特尼的尾巴！
这道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光锥让瑞文吃了一惊，但这并非是因为他对其一无所知。
恰恰相反，他曾亲眼见过完全相同的攻击手段。
那正是击碎第三颗陨石外壳的炮击，汇聚了足以让一颗人造卫星停摆接近一年之久的巨大能量！
青蓝光锥冲向天际，犹如一把尖锐的巨型鱼叉，在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克鲁特尼的身躯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亚哈柏船长的声音响彻整片海域。
“看见了吗，裴廓德？这就是属于人类的力量！足以将你们这些可恶的鲸鱼尽数杀灭的力量！”
幽紫色的天空迅速转动着，直至一条贯穿天空的巨大裂缝缓缓出现在天幕的正中。
随后，裴廓德睁开了祂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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