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暗草惊风。
山坡上的爆炸声因为夜晚的到来而渐渐弱了下去，如意自小颠沛，不等过几天安生日子后便又开始了在坡上军营过夜。
帐外有守卫时刻守着，远处有巡逻队，更有打更的一个时辰添一次柴。听说这是从前宫里头的规矩——皇上的夜灯是不能灭的。
围困百水城的第三天，处理了一大堆公文后如意方得空入睡，恍惚间回去了儿时的宫殿；而百水城内的李啸，却是辗转反侧不能寐：城外的燕军突然围了上来，断了自己与父亲的联系。他先前听了宋青的话只留了能够抵抗围城之战的兵力，这下根本出不了城，而如果外头的如意用了全部大军，百水城远远抵抗不了——他放出飞鸽鸿雁，希望父亲能知道对手是如意不是献恭，他已经放弃了秦国，易守难攻的百水城才是他们新的目标。
但好在百水城是易守难攻的，等父亲得到消息还是有希望的。
一个黑影在山里潜行，悄悄逼近了如意的皇帐。如意在军中不爱用明黄，但只此一顶的大帐篷极为显眼，又夜灯长明，更不用提被周围的小帐篷们团团围住。
黑影闪过两个巡逻兵，猫腰躲在一顶帐后，片刻工夫就逼近了皇帐，心中暗暗窃喜防卫的缺失和这里人的大意。
添柴的侍从离开了帐子，他便躲近了，抽出一支毒箭，锋利的箭头划开了帐子，又抽出腰间的小弓，拉圆的弓弦，对准了如意。
胜败在此。
荣华富贵亦在此。
正欲松手之际却听到一声爽脆的笑声，他来不及惊吓便被一掌拍在地上贴脸泥土与青草。
“是不是长帝姬的死让你们以为自己杀谁都能成？！”
如意翻身下床，大声愤懑道。
缘来如意并没有睡，竟还穿着盔甲，此番做法是为了抓住军中的细作。
那细作挣扎着起身，却忽见帐篷的帷幔重重落下，如意一身金光怒目现身，道，“朕就知道军中还有余孽！不想几个流言就把你们引出来了！”说罢便一脚劈上那细作的头颅。
脑袋被劈到嗡嗡作响，却给了出逃的机会，他趁身后的人发愣的契机立刻抽身逃脱。
如意却不给机会，而且如意毕竟是童军出身，追了两步后一个擒拿手便抓住了细作，然后细作又瞬间被众人压住，他见逃不过，又从捉拿的缝隙间见到了掉落的弓箭在不远处。
那弓没甚么，那箭可是淬了毒的，只一道口子便可见阎王。
只是这会儿子该见阎王的不是如意而是自己了；自己死，也便能保住兄弟和儿子了。
细作伸脚意图够到那毒箭，如意立刻明了翻身一脚踢飞毒箭，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吐干净了才能去见阎王！”
众人见状立刻抬来了老虎凳，那细作本是想死的心，挨了几下梅花桩后也只能招了些，如意暗暗摇头，正欲换刑却听帐外一阵巨响，那声音比震天雷还要响上十倍。
如意勒令停止讯供，留人看管后同众人一起出了门去。
——
八月是秋的八月，林修能是傍晚进的城。
可他不是大摇大摆地攻城，而是走了一条密道。这条古道是萧顺发现的，从粥厂直通城外的护城河；而那粥厂，在几百年前的建城之初缘是水利之地。
百年来水利几经易址，古道因此废弃，修能艰难地穿过古道，古道外的丛林里埋伏着手持震天雷的燕军；修能暗想恐怕连百水城的城主都不知道这古道的存在。
修能没有和萧顺接头，申时整百水城准时闭市，坊间下钥。街上空无一人，四角城墙上的鼓楼亮起了灯火，时刻有人盯着，甚至李啸本人也可能在城墙上焦灼。
“路不好走了啊。”
修能苦笑，凭着记下的地图，他躲躲闪闪地来到一间坊的门口，佯装回来晚了的人。混进坊里后，侧耳听着墙外的动静，时刻注意着坊门的锁。
这间坊离粥厂不远。
修能的任务完成了一半，他的几个亲信和他一样，偷溜进坊间，侧耳听壁，等待时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响起了梆子的声音，修能数着声数，知道已经过了亥时了，不久后正如约定的那样远处出现了冲天的红光。
那红光不在城外，而在城里。
司马营的马棚着火了，修能知道，萧顺得手了。
信号到了，修能立刻跳起身，砸了坊门的锁，又继续开始砸坊间的物件，边砸边大声叫醒了睡梦中的人们。这些百姓本就恐惧，睡着后被叫醒正迷糊时却见外头长枕星河的红光，以为敌军进城了，霎时便慌了，立刻在“走水了！”的叫喊中仓皇出逃。
修能得意一笑，点燃了里头的柴房后方出门与萧顺汇合。
百水城有百水，坊却只有四十九个。
四十九个坊全部失火，街上纷乱的人群不知所逃，不知谁喊了一句“出城门！”，众人便纷纷涌到最近的城门口要求开门出城。
正门城墙上的正是李啸，他正焦急地指挥马棚失火的事，却又见万民奔走而来。
李啸举着火把，见他们企图开城门，霎时怕了，虽然外头的敌军没有摆阵，但是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从暗中冲出来。他当机立断拔箭射向了领头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修能手下的第一人，此刻他已经撂倒了几个士兵，企图搬动门梁。李啸周边的士兵见他拔箭，立刻跟上。
几个人的横血城门口呵退了众人，让李啸镇住了场面。
这可不是修能想要看见的。
他趁着李啸向众人宣话的空当绕到城墙根下李啸射不到的地方，在暗夜里翻起身一招孤龙踏雪便踢倒一个士兵，迅速夺了他的弓箭，搭箭向楼上的火光射去。
一旁的鹿元也见了，纵有万般坎坷却也立刻加入了进来，瞬间李啸的脚下又开始大乱。
李啸看出谁在闹事，立刻向修能射来。
恰巧此刻修能被士兵们团团围住，打过了面前的一个却又被身后的捅刀子，李啸瞅准了机会一箭射了过去。
修能左臂中箭，瞬间拿不动弓又被更多的人围了过来，鹿元也见状立刻杀了过去。
一番血杀后修能终于被解围了，周围的众人也开始袭击士兵，修能捂住胳膊不断喝道，“开城门！”
众人求生心切，立刻分工明确，有武器的和士兵砍杀，没有寸铁的开始搬门闩。
人群如流水一般涌出城门，城门瞬间大开，另一头的城门也被萧顺和宋孝城攻了出来。
李啸大惊，立刻向城下泼火油，火顺着油迹迅速向下蔓延，最终城墙开始燃烧，连着墙下没跑开的不幸。
修能知道他们不能恋战，逃出来的百姓不知道该去哪里但他们知道。
修能看向天辰，丑时了。
天际一声巨响，就像有一百个震天雷齐炸了，地动山摇。
修能一伙人立刻在黑夜里跑离了百水城，摸索出了隐藏在树林里的马，按照约定奔驰到了上风口。
因为百水城，马上就要变成一片水域泽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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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兴元年七月，成宗收鹿穆公。八月，上用皇甫谋，拔百水城，外炸漓川，内引军，城没。——《周 成宗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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