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发的声调陡然拔高，充满了夸张的、近乎戏剧化的热情，与他刚才那阴鸷的一瞥判若两人。
“快！快过来让姥爷瞧瞧！可想死姥爷了！”
他朝着建军伸出那和老年斑的手，脸上堆满了挤出来的、褶皱纵横的笑容。
建军一双乌溜溜大眼睛，虎头虎脑地大叫一声：“姥爷……”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看向王明发。
王明发一把抱住建军，大声道：“血浓于水，割不断的！”
他的目光这才仿佛刚看到李国庆似的，重新抬起来，那热情便急剧降温，只剩下浮于表面的、冰冷的客套，甚至懒得掩饰里面的隔阂。
“你也来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招呼一个不相干的远房亲戚。
李国庆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刀，不动声色地将王明发刚才那一系列急剧的情绪变换尽收眼底。
心想，这老狐狸，演得可真够投入，难怪以前能风生水起。
三人进了屋。
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家具、尘土和老人身上特有的沉闷气息。
王明发的妻子见到他们进来，先是无措地站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求助般地看向王明发。
“愣着干啥？没看见闺女和姑爷回来了？还不去倒水！”
王明发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自己率先在一张旧太师椅上坐下，又恢复了那副慢悠悠盘核桃的姿态。
“喀啦、喀啦”的核桃碰撞声在压抑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明发妻子喏喏应声，慌慌张张地要去张罗。
“娘，别忙了，我们不渴。”翠花连忙拦住母亲，拉着建军在靠近门口的一条长凳上坐下，显得局促不安。
李国庆没坐，就站在屋子中央，他开门见山，声音平稳道：“今天过来，一是翠花惦记你们，来看看。二呢，也有点事。”
王明发盘核桃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皮又耷拉下去，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哦？啥事？家里都好，没啥需要你们操心的。” 他抢先堵了一句，姿态摆得很高。
李国庆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凝重而隐秘的氛围：
“不是家里的事。是外面的事……关于孙长浩的。”
“孙长浩”三个字像一枚针，猛地刺破了屋内虚假的平静。
王明发的呼吸骤然一紧，盘核桃的手指猛地扣紧，指节瞬间泛白。
他强行控制住没有抬头，但脖颈的肌肉却绷得僵硬。
“他…不是都抓起来了吗？有啥可说的。” 王明发的嗓子眼有些发干。
李国庆向前微微倾身，目光紧紧锁住王明发，声音更低，却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王明发的心坎上：
“是抓起来了。不过，听说他在里面不太安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王明发的反应。
王明发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虽然极力保持镇定。
手中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却忘了喝，只是用杯沿掩饰着嘴唇的抖动。
李国庆知道鱼已经咬钩了。他并不急于收线，反而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神秘感，语速缓慢而清晰： “他说有些事，他一个人扛着没意思。还说……有些账，不该只算在他头上。”
“喀啦！”
一声脆响～
王明发手中盘着的两颗核桃猛地撞在一起，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都刺耳。
他像是被这声音惊到，手指一僵，核桃差点脱手滚落。
他干咳了一声，试图掩饰这瞬间的失态，但端着茶杯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杯盖与杯身发出了细碎的磕碰声。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门口的翠花和建军，仿佛怕他们听见什么，又迅速垂下眼皮，盯着自己手中的核桃。
王明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嗫嚅了几下，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那杯一直端在手里做掩饰的茶，终于再也端不稳，“哐当”一声轻响，杯盖滑落，掉在旧太师椅的扶手上，又弹落到地上，摔裂了一个小口。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腿和椅垫，他却浑然不觉。
翠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建军。
建军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摔碎的杯盖，又看看脸色煞白、喘着粗气的王明发，最后望向站在屋子中央、如同磐石般沉稳的李国庆，小脸上满是困惑和不安。
王明发的妻子更是吓得手足无措，想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水渍，又不敢动，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眼神惊恐地在王明发和李国庆之间来回逡巡。
李国庆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他看着王明发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巨大而真实的恐慌，心中那声冷笑终于化为了实质性的判断。
他知道，自己精心设计的试探，已经精准地击中了王明发最致命的软肋。
王明发这副模样，比任何辩解都更能说明问题——他和孙长浩之间，绝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他要让王明发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自己消化这份恐惧，让恐慌的毒液在他心里彻底蔓延开来。
他知道，当一个人被恐惧淹没时，往往会做出最愚蠢、也最真实的反应。
王明发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辩解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抓住太师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他不敢再看李国庆的眼睛，目光涣散地落在地上那滩水渍和碎裂的瓷片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精心构筑多年的堡垒，正在眼前轰然崩塌的幻影。
这几天，王明发也在偷偷的打听孙长浩的消息，从他的发小县公安局副局长老赵口中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只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孙长浩没居然这么快就要交代了。
不过瞬间他要平复了心情，转脸一变，笑呵呵的对李国庆说道：“我没想到孙长浩他这个人居然是这种人，我真后悔当初帮了他这么多，国庆啊，真是谢谢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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