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从作为正使前往盖州与杨振私下议和归来之后不久,拜尹图就被投闲置散晾在一边了。
等到硕托等人被扣押的消息传回,他们与杨振私下议和的任务确定失败之后,他又被推出来承担了议和失败的责任。
不仅被免掉了正黄旗总管大臣、议政大臣、管户部事等的本兼各职,而且其爵位也从“镇国公”直接降为了“一等镇国将军”。
最后被推出来替代拜尹图担任正黄旗协理旗务大臣,也即正黄旗总管大臣的人物,是觉罗郎球,同样出身宗室,也基本上受到了正黄旗上下的认可,但是多尔衮的这个操作,却令拜尹图感到十分恼火。
当然了,令他感到恼火和不满的,不仅仅是被撸掉了黄台吉亲封的职务和爵位,最主要的是多尔衮明晃晃地拿他当议和失败的替罪羊,完全是在针对他。
想当初,多尔衮、硕托等人要与杨振私下谈判议和的事情,他本来是坚决反对的,但多尔衮硬是给他安了一个南下议和正使的头衔。
如果让他发挥南下议和正使的作用,那他也认了,可事实上当时的副使是多尔衮眼前的红人多罗诚郡王硕托。
在与杨振私下沟通议和的过程中,全程都是硕托在做主,他甚至连话都插不上几句。
结果到了议和失败,硕托被扣押,多尔衮终于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之后,竟然把全部责任一股脑儿推到了他这个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
说到底,他只是奉旨跟着去了一趟,只是陪着硕托,作为见证,见了杨振几次面儿而已。
除非这件事一开始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圈套,否则的话他理解不了多尔衮对他的这种严厉处罚。
而这也意味着,多尔衮并不像他表面上说的那样,愿意和衷共济,绝不清算旧账。
对拜尹图来说,包括对类似于拜尹图这种的,在黄台吉生前备受重用的两黄旗王公大臣,心里最怕的就是多尔衮将来清算旧账。
毕竟,他们这些人,不仅在黄台吉生前就与多尔衮、阿济格兄弟多有嫌隙,而且在黄台吉猝死前后特别是多尔衮试图夺位的过程当中,直接站在了多尔衮兄弟的对立面。
虽然在多尔衮继位以来,“大清国”内忧外患的形势愈发严重,有鉴于此,其在排除异己和翻旧账方面,一直表现得比较克制,没有全面清算曾经与他为敌的人。
但是多尔衮是什么样的人,拜尹图他们都很清楚,其人才智超绝是真的,但是睚眦必报也是真的。
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就是朝堂惯例,何况是从黄台吉到多尔衮这两个明争暗斗了多少年的人物之间的权力更替,不杀个人头滚滚、血雨腥风,他们都觉得不正常。
不只是多尔衮自己身边的亲信大臣、左膀右臂们,觉得这个情况不正常,认为不清算敌人,他们的权力基础不牢靠。
而且包括拜尹图这样的人,也觉得多尔衮的性子转变不正常,认为其不过是迫于内外的压力采取的缓兵之计,其早晚要暴露真面目,彻底清算崇德皇帝黄台吉生前的那些铁杆支持者。
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拜尹图把多尔衮登基的许多行为,都看成了大清算的前兆。
比如,他被多尔衮做局,不仅被撸掉了正黄旗总管大臣等本兼各职,而且还被降爵,从黄台吉亲封的“奉恩镇国公”,连降好几等,变成了“一等镇国将军”。
再比如前不久,黄台吉生前倚重的镶黄旗总管大臣扬善,只因为阿济格在悔罪书里提到了罗硕在海州城已投降的“传闻”,就被多尔衮罢免了总管大臣的职务,而且一撸到底,差点直接下狱了。
而最令拜尹图他们这些人不安的是,扬善被罢免后,多尔衮不再征求两黄旗宗室王公贵戚们的意见,直接任命了何洛会出任镶黄旗总管大臣。
何洛会曾经先后当过正黄旗的蒙古固山额真、满洲固山额真,其人在任期间拼命投机钻营,为了表现他是黄台吉的死忠、孤臣,不仅与当时的掌管旗务的肃亲王豪格不和,而且也与两黄旗的许多王公大臣不和,动不动就打他们的小报告。
虽然其得到了精通帝王之术的黄台吉的重用,可是也得罪透了两黄旗的王公大臣们,加上其原本出身低微,所以在两黄旗内混得那叫一个人憎鬼厌。
无数两黄旗权贵,视他为告密者,背叛者,幸进小人,风言风语不断。
何洛会本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黄台吉病重不能理事的时候,他确信自己留在两黄旗的阵营里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是以早早就在暗中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等到黄台吉一死,他果断亮明态度,站队成功,一转而成为多尔衮身边的亲信大臣,如今做了镶黄旗的总管大臣。
八旗里面总管大臣的权力,其实可大可小,全看该旗旗主是谁,一旗之主若强势,那么总管大臣的权力就会处处受限,大打折扣。
但若是一旗之主弱势,那么总管大臣打着皇帝的旗号就可以做很多事情。
现如今,镶黄旗的所谓一旗之主,即被多尔衮封为和硕康亲王的黄台吉第十一子博穆博果尔,是一个还在吃奶的娃娃。
特别是这个娃娃的身份现在十分尴尬,虽然其是皇太极最小的嫡子,其生母也曾是林丹汗的几大福晋之一,号称囊囊太后的那位,其出身不可谓不贵重,但其母在多尔衮继位后却被赏赐给阿济格。
这也决定了在他成年之前,——如果他能活到成年的话,特别是能够自己亲理旗务之前,佐理旗务的总管大臣,其在镶黄旗内的权力可就相当大了。
所以,扬善被罢免,与此同时,被视为告密者、背叛者的何洛会出任这一要职,就被拜尹图以及与拜尹图一样在多尔衮继位后内心不安或者心怀鬼胎的人,当成了另一个危险的征兆。
这样的人有很多,而且主要集中两黄旗内。
于是一段时间以来,盛京城内渐渐形成了以拜尹图、锡翰这样的宗室失意者和赫舍里索尼、塔詹、谭布、季什哈、希尔根等黄台吉生前施恩拔擢的非宗室少壮派精英人物为主要成员的密谋小圈子。
为了不被清算,或者说为了报团取暖,他们时不时的私下聚在一起,或互通消息,或共商对策,同气连枝,关系越来越紧密。
就在白塔堡一带阿济格率部与杨振的人马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盛京城内已经隐约可以听得见浑河以南的重炮炮声了。
他们已经知道,南朝大军兵分两路,正沿着浑河两岸,在快速接近盛京城,而且知道金海镇兵马已经进抵白塔堡、浑河堡,辽西兵马已经进抵长勇堡、沙岭墩。
与此相应的是,两天前两黄旗兵马在长勇堡、沙岭墩一带“大胜”辽西兵马前军的事情,使得他们这些人对阿济格之前的失败以及多尔衮之前的各种“应对”失误,比如辽阳与广宁两座重镇的丢失,更加感到不满。
及至今日下午未时前后,敦拜的信使赶在了辽西兵马抵达北郊之前从城外赶回,带进来了浑河以南战事的最新消息。
拜尹图、锡翰兄弟,一向在正黄旗内耳目遍布,几乎是在正黄旗继任总管大臣觉罗郎球,拿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也知道了阿济格突袭白塔堡的情况及其大致的结果。
冷僧机、敦拜他们率部逃过张官河,一路逃回“抚顺关”附近之后,稍稍收拢了人马就派人从抚顺附近过河,带着他们的口信,赶回盛京城来报信了。
冷僧机率的三千多正蓝旗巴牙喇兵,在突袭白塔堡的时候,归给了阿济格亲率的中路兵指挥,是以等到他从白塔堡一带败归抚顺关后,“嫡系”人马几乎全无。
于是抚顺关一带,以及兴京后方的清虏留守八旗人丁,一时便以出身正黄旗的兴京驻防八旗梅勒章京富察敦拜为主了。
敦拜是正黄旗的驻防梅勒章京,出了事,自然先报正黄旗盛京衙门,而大北门正是正黄旗驻守的盛京门户。
所以拜尹图、锡翰兄弟,甚至比身在盛京皇宫内的多尔衮更早一步得知阿济格突袭白塔堡兵败的消息。
虽然他们现在都不知道阿济格已死,但是他们已经知道阿济格统率的大军在白塔堡遭遇了失败,并在撤军路上被包围在了张官河一带,可以说是凶多吉少。
对于这场失败,拜尹图与锡翰兄弟俩都不希望看到,所以一开始都很震惊,但是很快他们发现,阿济格的这场失败从客观上给了他们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一个压抑已久的,甚至已经快要消失了的念头,重新在兄弟二人的心底,如雨后春笋般迅速生长起来。
于是他们接着南朝大军进抵城外城内乱作一团的时机,派人私下联络了这段时间以来报团取暖、同气连枝的小圈子成员们。
来的人并不全,有的并没来,但是已经来的这几位,已经很管用了,几乎囊括了两黄旗的中高层实权派。
“没错。今日清晨,英亲王率大军三万突袭白塔堡明军大营,被明军数百门重炮所击退,在往抚顺撤军途中又被数万明军围在了张官河一带,英亲王大军损失惨重,英亲王本人,还有苏拜、阿尔津、巴图鲁阿桑喜等下落不明!”
没等索尼向众人透露相关消息,早已按捺不住心情的锡翰,就把他们前不久得到石破天惊一般的消息吐露了出来。
“啊?!”
“这——”
“是真的吗?!”
“英亲王下落不明?”
尽管在场的这些人,对英亲王阿济格没有任何好感,甚至私底下恨其不死,但是乍闻其统率三万大军,在清晨突袭白塔堡竟然兵败下落不明,他们还是难以置信。
虽然早在黄台吉死前的两三年内,八旗兵马遭遇大败已经开始屡见不鲜了,但是他们这些隶属两黄旗的少壮派,还是始终认为,那是镶蓝旗、两白旗,甚至是两红旗不行,尤其是八旗汉军不行,而不是八旗螨洲不行。
要是将来他们出了手,结果绝对不一样。
就在两天前,两黄旗架不住多尔衮及其亲信大臣们的各种压力,终于派出了几个甲喇的精锐兵马出城,在盛京城西南的马鞍山打了一场伏击,取得了一场久违的大捷,使得两黄旗的人更加深了这个认识。
然而这才没两天,英亲王亲率三万人马,队伍里除了巴牙喇兵,就是马甲兵,而且还是突袭,居然败了!
这不对啊,说好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呢?
“千真万确,确凿无疑!”
眼见众人惊疑不定,一直沉稳如山慢慢品茶的拜尹图,放下茶碗,突然这样说道:
“事已至此,冒险把诸位叫过来,就是为了商量个因应之策。因为很快宫里那位也会收到消息,他会做出什么应对安排,谁也不好说。但是我们休戚与共,一损俱损,应该尽快拿个主意,不管下步如何,大家好一致应对。”
“没错。”
“正该如此!”
拜尹图话音一落,在场其他人纷纷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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