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个周六，卓玲一家回到杨县。再有一周，管毅彤就要去外地上大学，卡在这个时间点过来，是因为他想完美避开父亲在上周五晚上为他举办的升学宴。为了把平时随的礼份子钱充分回收，管立强在儿子缺席的情况下，还是办了四桌升学庆祝宴。
“你大爷和姑姑们再给你红包不能要，他们肯定都给你爸随过礼了。”卓玲叮嘱儿子。
“我知道。我爸丢人，他办酒席就是为了收红包。”
这次回杨县，管毅彤用在店里打工赚的钱给父亲家族的长辈都买了礼物。他是个重情义的孩子，以前去亲戚家，谁给个十块二十块的零花钱，他都记在心里。
卓珊对回不回杨县非常纠结，她是在二姐一家出发前两个小时才决定要跟着回去的。小志新买的路虎七座SUV被塞得满满当当，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草莓用的东西，他们准备在杨县住一两个晚上。卓红的公婆去台湾旅游没在家，孩子们也开学了，一听卓玲要过来，便极力邀请妹妹一家来自己家住。杨县招商引资的重担一直让于华斌倍感压力，小志帮他想了不少办法，还将在在省工商联当领导的堂哥介绍给他，近期将有一个较大的商业项目落地杨县，就是堂哥给牵线搭桥的。
到达杨县时快临近中午了，卓玲已经让柱子提前定了当地最好的饭店，她请全家人吃饭。
卓珊给女儿打电话，对方一直关机，她向卓红借车准备回家接女儿。怕发生什么冲突，于华斌和卓红和她一起去了。
“没通知泉子吗？”卓玲问柱子。
“昨天上午就告诉他了，打了一遍电话，今早还发了一个短信。”
卓玉捅了捅卓玲，“爱来不来，别管，免得他赖你一身不是。”
“他还能赖到我身上？”卓玲惊讶地问。看到卓玉和柱子笑而不语，她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便又追问了一句，“他跟别人怎么说的？”
卓玉点头，“他说卓珊找的那个男的是你给介绍的，你家邻居，特别有钱。”
卓玲气得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天呐，他怎么就认定卓珊跟我家邻居了？”
“他怎么说的来着？”卓玉问柱子。
“他说那天他们一家三口去公园玩，卓珊一直挺高兴的，有说有笑，等到你家之后，她莫名其妙地紧张，表情都不自然。说在你家坐了没多久，那男的拿送鱼当借口跟来了。泉子觉得是他俩早约好了要在你家见面，送鱼什么的都是演戏。卓珊回家以后一直走神，话少，对他和孩子也是带搭不理，他觉得不对劲，趁卓珊洗澡的时候，他翻手机通讯录，一搜高哥，发现他俩以前就加了电话号码。他就问卓珊，为什么会有你姐邻居家的电话号码，有什么业务往来，卓珊不解释，还把他给骂了。”
卓玲苦笑，“我这冤大头当的啊，活该！如果我想给卓珊介绍大款，我能让他来我店里上班吗？我还想给他俩在小区里另外租个房子，好好培养下感情。泉子但凡有点耐心，都不至于把事情搞成这种局面。他爱来不来吧，我现在就是心疼悠悠。”
于华斌的车几乎和小志的车同时到达饭店门口。卓珊一家三口都在车上。见到卓玲，悠悠快速地把头低下并扭转身体逗管不着玩。卓玲心里一沉。外甥女跟她的感情一向很好，每次见面都会亲热地拥抱。
“悠悠，见到二姨怎么不说话呢？”卓玲用嗔怪的语气问。
悠悠勉强一笑，“二姨，二姨夫。”
悠悠的态度完全证明卓玉说的都是实情，泉子把卓珊外遇的原因全归到了卓玲头上，并把自己的胡猜乱想告诉了女儿。令卓玲感到愤怒的是，泉子这分明是在制造亲人间的仇恨啊！
进到包房后，卓玲将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了悠悠，“二姨给你买了一盒香港的小熊曲奇饼干。”
悠悠摇摇头，“二姨，你留给彤彤哥吃吧。”
“你彤彤哥都大小伙子了，不吃零食。“
悠悠将眼光投向泉子。
卓玲有些不知所措。
卓珊赶紧解围，“二姨知道你爱吃曲奇，特意给你买的，拿着吧。”
悠悠还是不肯接，卓红将妹妹手中的盒子接过来，放到一边的椅子上，“先吃饭吧，大家都饿了。”
菜一端上来，除了一片咀嚼声和对某道菜的赞美，似乎没心情说别的了。还是草莓打破尴尬，咿咿呀呀地和父亲聊得热火朝天。
草莓饿了，开始哼唧，卓玲要接过来，小志没让，“你先吃饭，我来喂她。”他将女儿抱到沙发上，拿出奶瓶放到热水盆里，稍等片刻，在手背上滴几滴奶试温度，喂给女儿。小志一直是这样，吃饭的时候，他一定是让妻子先吃，自己哄孩子。
卓红夸赞道，“小志绝对是模范丈夫，你们几个做丈夫的得向人家学学。彤彤和乐乐，你们也得学。”
小志连忙手捂脸，表示不好意思。
于华斌笑着说，“这是变相谴责我呢。”
卓玉冲着柱子半吼道，“你学学！一天就知道吃！”
柱子嘿嘿笑，“我够模范的了。”
卓玲赶紧表扬，“嗯，柱子确实是。”
卓红也随声附和。
卓玉略带撒娇地说，“拉倒吧，差远了，我不满意！”
泉子似乎撩了一眼卓珊，但对方毫无反应。他放下手里的啃了一半的大骨棒，冲着卓玉说，“你们姐妹儿就是心高，我三姐夫咋的啊？脾气好，能干活，不就是钱上没满足你要求嘛！”
卓玉翻了泉子一眼，“你问问他，我俩谁干活多？能找我这样媳妇他偷着乐吧！”
泉子回道，“哼，有点自知之明吧！别净捡自己的优点说！”
其实，按卓玉的风格，今天说话已经相当小女人了，完全是撒娇口吻，相处这么长时间，泉子不会不了解。可今天他自带邪火，势必将嘴损的本色发挥到顶点。
卓玉当众被怼，便口不择言地反击道，“需要有点自知之明的不是我，是谁我就不说了，一天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要是自己的半斤八两没掂量过，家里镜子总得有吧？”
卓红说，“你俩是见面就拌嘴。”
卓玲赶紧转移话题，冲着管毅彤说，“你赶紧吃，好换你周叔叔吃饭。”
管毅彤抱起妹妹，拍嗝，动作既标准又娴熟。
卓玉笑着问，“彤彤，喜欢你小妹妹吧？”
“喜欢啊！”
卓玲说，“可喜欢了，回家得先抱一会，上班之前也得抱一会儿。”
“二姐，你是女人的楷模，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这幸福生活太让妹妹们眼热啊，我和柱子就等着被甩吧！”
卓玉不高兴了，“你别上这挑唆来，我甩柱子？日子过好好的，我疯了！”
泉子接碴儿，“看遇不遇得上大款呗！让二姐给你安排一个。”
卓珊小声嘟哝一句，“不会说话就别说！”
卓玲从儿子手里接过草莓，“你带弟弟妹妹去打电玩吧，钱你先垫上，花多少我给报销。”
管毅彤和乐乐欢呼一声，拉着悠悠出去了。
待卓玉关好门，卓玲转向泉子，“泉子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都是话儿赶话儿！”
“悠悠为什么对我那种态度？”
“我不知道啊，对你什么态度了？”
卓珊赶紧解释，“二姐，悠悠有点不舒服，她不是冲着你的。”
卓玲继续质问泉子，“你认为你们夫妻二人有隔阂是我在中间做了什么吗？”
泉子拿出牛哄哄的架式，“二姐，我就问你，卓珊为什么有你邻居的电话号码？他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承认，他俩是在我家认识的！我妹妹到我家来做客，邻居到我家来做客这不很正常吗？他俩互留电话号码就能证明他俩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吗？就能证明是我在中间拉的皮条？你这么捕风捉影往我身上泼脏水，恶心不恶心！”
“泉子，是什么样的逻辑，让你把这么龌龊的罪名加到我太太头上？”
“他精神病！”卓珊插了一句。
泉子竟少有地没反驳。
小志的声音放和缓了，“卓珊到店里工作时，我太太都怀孕快四个月了，我们在这个年纪得到一个孩子，无论对上天还是对这个世界都满怀感恩之心，就是从迷信的角度讲，我们都不敢动一点点的坏念头。由己及人，我们希望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能在一个健康的环境里成长，更何况悠悠是我们的亲人，她又那么可爱，我们怎么忍心让她面对家庭的破碎呢！为了弥合你和卓珊之间的裂痕，我太太也让你来店里工作，希望你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朝夕相处，逐渐弥合裂痕。可是这个机会，让你一拳给打跑了！泉子，我提一个建议，如果你想保全这个家，就应该从卓珊身上找到能过下去的理由，而不是处处去发现过不下去的理由！”
于华斌接碴道，“小志说得很对。泉子，今天我们是家人的聚会，之所以我和你大姐非把你找来，是把你当做一家人看的，希望通过这个聚会，能促进你们之间的沟通。婚姻里出现问题是常态，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处理，宽容冷静是化解问题的最好方式，不要被情绪带着走，意气用事只会导致无法收场。”
卓红劝道，“我敢保证，这里在座的人都希望你俩好好过。要拿出正确的态度，不要捕风捉影，也不要有点问题就四处扩散，丢自己的脸不说，还把亲人之间的感情都搞夹生了。”
泉子默默点头。他一直以自己是于副县长的连襟而自豪，所以对卓红两口子格外敬重几分。
卓玲说，“泉子，最让我生气的是，你不该让孩子参与到大人的是是非非里，悠悠才小学毕业，她有什么判断力？还不是你说什么她信什么！以前，悠悠跟我多亲！”
小志说，“夫妻间闹矛盾就逼迫孩子站队，特别残忍，最受伤的是孩子。你们两个人的错误，却逼迫她做选择，要么怨恨妈妈要么怨恨爸爸，这对她的成长有什么好处？”
泉子双手抱拳，“谢谢爸妈，谢谢三位姐姐、三位姐夫，让你们操心了！我也向卓珊道歉，再怎么说动手打人都是不对的，我们会做友好沟通。”
看泉子的态度不错，全家人也都劝卓珊大度一点，为了孩子继续过下去。卓珊似乎被说服了，同意和泉子进行友好沟通。
听于华斌说附近有一个村子景色不错，小志将众人送回卓玉家后独自驱车前往，想拍些照片。
这次回娘家，卓玲发现家里干净多了，以前堆积在各屋地上的破纸壳和踩瘪的塑料瓶子没有了。卓玉告诉二姐，家里在楼下租了个小仓库，放手推车和杂物破烂，所以家才显得清爽许多。“二姐啊，要是没这个小仓库，我真得疯了！刚租这个大房子的时候，我可高兴了，从小到大没住这么大的房子，天天收拾得一尘不染，但没过几天，他俩捡的破烂就堆得到处都是，把我心堵得都没缝儿了。”
卓玲点头，“我能想象到。”
卓红叹气，“因为他们捡破烂，我和于华斌遭到多少议论啊！怎么劝都不听，捡垃圾上瘾！”
卓玉说，“我为啥不敢让咱妈帮着卖货了？她卖货的时候，看见垃圾箱里有瓶瓶罐罐的就伸手上里边掏，一边卖吃的一边捡垃圾，谁敢买我东西啊！幸亏我发现得早，要不然把顾客都吓跑了。”
回想孕期和父母同住那几天自己的崩溃，卓玲真心地心疼卓玉，她打算给他们买一台小货车。
卓德广和杨双花对小外孙女喜欢得不得了，一口一口地在脸蛋上亲，卓玲提醒这么小的孩子不要亲脸蛋，她和小志只亲脑袋或脚脚。二人听了不以为意，直说小志矫情，情不自禁时还是亲草莓的脸蛋。卓玲也没办法，只好告诉他们不要当着小志的面亲孩子脸蛋。
草莓的头发又细又软，似乎不太爱长，跟出生时的长度差不多，卓红卓玉都说给自家孩子剃完胎毛后，发量发质明显改观。按民间习俗，小孩子满月后剃掉胎毛，头发长得快。卓玲曾想过，小志不让，说女孩子要留小辫，任其自然生长就好。
卓玲说，“等我回家给她剃了。”
杨双花和卓玉齐说，“就在这儿剃吧！”
“没工具啊！”
“你真敢说，哪样没有？”片刻，卓玉提着个纸箱子进屋，里面是一堆美发工具，几乎都是新的。那是卓玲在澳洲时，让卓玉帮着批发的，因为嫌运费太贵，只寄了一半。
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卓玲就将女儿除头顶以外的胎毛剃干净了。
小志看到剃掉胎毛的女儿，愣了足足有一分钟，表情里有震惊和恼火。
“她的头发不爱长，剃完了长得快，而且密。”卓玲解释道。
小志苦笑，“我们俩的头发都这么好，她也不会差，再说头发好不好跟剪胎毛一点关系没有。我本来是想用她的胎毛做毛笔留作纪念的。”
“那你也没早说呀！”卓玲没想到自己又在漫不经心之间破坏了一个仪式感。
“可是我讲过啦，不要剃胎毛，等它自然脱落就行。”
“那怎么办？”
“没关系啦，都已经剃了还能怎么办！”
杨双花插话道，“等头发再长一长，你就剪下来做毛笔嘛！”
小志无奈又敷衍地点头，“好吧。”
卓玲知道小志生气了，只不过是在克制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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