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其他帮忙的人都离开新房后,屋子里只剩下刘正茂和华潇春母子俩。他们坐下来,开始仔细商量新家还需要添置哪些日常生活的用具,并一一列出清单,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做准备,也为迎接可能到来的新成员老冯做好物质上的准备。这份清单里,也蕴含着一个家庭新的责任和温暖的期许。
第二天一早,刘正茂按照计划,去大队部办公室报到,正式恢复工作。母亲华潇春则留在新房里,继续打扫二楼房间的卫生,准备尽快入住。
大概早上八点多钟,新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华潇春开门一看,原来是支书郭明雄的岳母卿凤提着一个竹篮子来了。篮子里装着二十个鸡蛋,用干净的谷壳小心地垫着。
卿凤一进门,脸上就带着几分歉意,拉着华潇春的手说:“老华姐,真是不好意思!刘知青被人打伤住院的事,我也是过了好几天才听说的。那天古大仲支书去医院探望,我这边也没得到消息,所以没能跟着一起去。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平时很少出远门,最远也就是到公社开个群众大会。省城那么大,路又远,我就是想去,也找不到刘知青住的医院啊!”
她顿了顿,把篮子往前递了递,诚恳地说:“昨天晚上听我家明雄说,刘知青已经回大队来了,我这心里才踏实点。今天特意攒了这二十个鸡蛋送来,给刘知青补补身子。东西不多,就是个心意,你可千万别嫌弃我们农村人家拿不出手的东西,一定代刘知青收下。”
华潇春连忙摆手,客气地推辞道:“卿凤妹妹,你太客气了!刘正茂盖这房子,前前后后你在厨房帮了那么多忙,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你家大花(郭明雄的妻子)现在怀着身孕,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这些鸡蛋你赶紧拿回去给大花吃!你的心意我们领了,真的!”
提到女儿,卿凤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宠溺,叹了口气说:“哎哟,快别提大花这个妮子了!她可真是气死我了!刚怀上的时候,每天还能老老实实吃两个鸡蛋。可这段时间倒好,非说鸡蛋有鸡屎味,硬是一口都不肯吃了!她婆婆郭大娘不好多说她,我这个当亲娘的跑去劝,她照样不听话!真是女大不由娘啊!”
华潇春听了,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从行李里拿出一袋用牛皮纸包装的奶粉,递给卿凤,说:“卿凤妹妹,大花不爱吃鸡蛋,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营养一定得跟上。你把这袋奶粉拿回去,冲牛奶给她喝,这个没怪味,她应该能接受。”
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奶粉是凭票供应的紧俏货,普通农村家庭根本搞不到票,也买不到。很多孩子断了母乳后,只能吃米糊、奶糕之类的替代品。卿凤看着这袋珍贵的奶粉,心里非常想要,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犹豫地说:“老华姐,这……这是给刘知青补身体的营养品吧?我们怎么能要?这太贵重了!”
华潇春爽朗地笑了笑,把奶粉塞到卿凤手里,说:“他一个大小伙子,身强力壮的,补什么奶粉?你拿回去给大花喝,让她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外孙,比什么都强!”
“那……那我就替大花谢谢你了!老华姐,你真是太好了!”卿凤接过奶粉,脸上乐开了花,又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才高高兴兴地提着篮子回家了。
华潇春没想到,从卿凤开始,这就像打开了一个闸门。整个上午,前来探望和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没停过。
紧接着来的是蓝桂英,她更厉害,直接提来了两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说是给刘正茂炖汤补身子。要知道,当时政策规定每户最多只能养五只鸡,蓝桂英一下子送来两只,这绝对是份厚重的人情,给了刘正茂天大的面子。
华潇春深知农民家庭的不易。像卿凤那样送些鸡蛋,她还能酌情收下,算是领了心意。但像蓝桂英这样,把家里下蛋的鸡都送来了,她是坚决不能收的,这关系到人家的重要家庭收入。两人一个非要送,一个坚决不收,在门口推来让去,纠缠了好一阵子。蓝桂英也是个倔脾气,最后见实在拗不过华潇春,才勉强答应把鸡带回去。可她走到一楼堂屋时,趁华潇春不注意,还是飞快地留下一只鸡,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接下来,好几个生产队长的家属也陆续登门。有的提来一篮子鸡蛋,有的拿来两条熏得金黄的腊肉,还有人端来一盆凝白的猪油。大家的理由都差不多,都是听说刘知青受伤了,送点东西给他补补营养。
就连刘家的邻居张庆有和邓毅华也来了。他们俩更用心,特意起了个大早,跑到深山里,用土办法打了两只肥硕的野兔和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专门送到刘家来。
最让华潇春感动的是,那些上晚班的知青们,虽然收入微薄,也自发地凑了三十块钱,派了几个代表送到刘家,表达他们对刘正茂的关心。
华潇春做事非常有分寸,也牢记儿子的嘱咐。刘正茂以前就特意跟她交代过:如果有社员送来一些自家产的蔬菜、鸡蛋之类的农产品,可以根据情况酌情收下,这是淳朴的乡情,拒绝反而显得生分。但是,绝对不能收别人的现金!因为现金往来性质不同,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情,容易说不清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面对知青们凑的这份心意,华潇春非常感激,但态度坚决地婉拒了。她不但没有收钱,反而拿出几条好烟,给前来送礼的知青代表每人发了两包,感谢他们的好意。
虽然钱没收,但这份情谊华潇春记下了。她做事细心,怕自己记不住这么多知青的名字,将来不好还情,还特意拿出纸笔,请代表把参与凑钱的知青名字都写了下来。她心里想着,等儿子回来,要把这份名单交给他,让他以后有机会,慢慢把这份人情还上。这一上午的迎来送往,虽然让华潇春有些疲惫,但也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儿子在樟木大队的威望和人缘,心里既欣慰又踏实。
四月下旬的早晨,樟木大队部的干部碰头会开得简短而高效。郭明雄、刘昌明等主要干部迅速明确了当天的工作重点后,便各自拿起笔记本,急匆匆地赶往田间地头或建设工地,投入到紧张的春耕扫尾和新农村建设工作中。办公室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由于头部伤势尚未痊愈,刘正茂仍处于休养期,大队领导体恤他,没有给他安排需要四处奔波的体力活,而是让他留守大队部,负责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和日常接待。这正合刘正茂的心意,他需要一段不受打扰的时间来完成一项秘密任务。
他独自一人走进原来马会计使用的那间僻静的小办公室,反手轻轻带上门。窗外是社员们劳作的景象和远处工地传来的隐约声响,窗内则是一片难得的宁静。他在那张略显破旧的办公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至关重要的笔记本和钢笔。他必须争分夺秒,趁着记忆还清晰,将脑海中那些不断翻涌、关乎未来的重要信息碎片,尽可能完整、准确地“复制”到纸面上。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记录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秘密。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专注。没等他回应,门就被推开了,冯婷手里拿着一叠信纸走了进来。她昨晚加班加点,终于把大队所有参加过开放日文艺表演的社员和知青名单统计了出来,上午就急着来找刘正茂交差。
她把名单放在那张油漆剥落的旧办公桌上,看着埋头疾书的刘正茂,忍不住好奇地问:“刘副大队长,我发现你一天到晚就看你埋头写啊写的,你到底哪里来那么多东西要写啊?感觉你比我们这些跑腿的还忙。”
刘正茂太专注了,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听到冯婷的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迅速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看到了桌上那份用信纸写的名单。他拿起名单,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但没有标注总人数。
“辛苦了,冯婷。这份名单上一共是多少人?”刘正茂问道。
“社员加上知青,总共是87位。”冯婷准确地报出数字。
“好,人数明确了。麻烦你现在跑一趟学校,请郝利基老师过来一下。我们干脆趁上午有空,把27号活动的事情一起落实到位。”刘正茂对冯婷说。
“行,我这就去。”冯婷答应着,又提醒了一句,“对了,你是不是也该把刘子光叫过来?这事主要是他负责的。”
“嗯,你说得对。”刘正茂点点头。等冯婷离开后,他立刻让在大办公室值班的谷薇用广播喇叭通知刘子光马上来大队部。
听说要商量组织春游的具体事宜,郝利基老师很快就跟着冯婷来到了办公室。几乎是前后脚,刘子光也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大队部院子。他快步走进小办公室,脸上带着点茫然,问道:“刘哥,这么急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刘正茂盯着他,反问道:“你不知道什么事?”
刘子光一脸无辜地辩解:“我真不知道啊!我刚从知青点过来。”
“少跟我装糊涂!”刘正茂不想跟他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27号组织社员和师生去市里活动的事,你是怎么安排的?方案拿出来看看。”
刘子光一听是这事,立刻挺直腰板,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就按你昨天说的安排啊!上午爬麓山,下午游览烈士公园!简单明了!”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冯婷和郝利基都看着刘子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刘子光说完这两句就停住了,似乎觉得已经交代完了。
等了几十秒,见刘子光没有下文,刘正茂忍不住追问:“就这?没了?”
刘子光反而觉得奇怪,反问道:“啊?还要怎么样?这不都清楚了吗?”
刘正茂简直被他气笑了,语气带着无奈和一丝火气:“怎么安排的啊?具体的过程、细节、保障措施,你一点都没考虑吗?”
刘子光仍然不觉得有问题,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过程?不就是爬个山,游个公园吗?要什么细节?大家跟着走不就行了?”
“闭嘴!”刘正茂这回是真生气了,右手猛地拍在办公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这一巴掌,把冯婷和郝利基都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出声。连在大办公室的谷薇听到响声,也赶紧跑到小办公室门口,紧张地朝里面张望。
刘正茂指着刘子光,声色俱厉地训斥道:“刘子光!你现在是大队的营销外联部长!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负起点责任来?!27号出游,涉及到几十个社员知青,还有一百多个孩子!你把这么多人带出去一整天,就凭你‘上午爬山、下午游公园’这不到十个字就打发了?!”
他越说越气,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向刘子光:“这么多人怎么去市里?坐什么车?谁负责联系车辆?路线怎么走?到了地方谁带队?怎么组织?中午一百多号人在哪里吃饭?吃什么?经费怎么算?怎么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尤其是那一百多个孩子,万一有一个走丢了、磕了碰了,甚至出点更严重的事,你怎么向他们的家长交代?怎么向大队交代?!你脑子里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些?!”
这是刘正茂来到樟木大队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一方面是确实对刘子光这种不负责任、想当然的态度感到失望和愤怒;另一方面,也是看到刘子光最近因为工作顺利有点飘飘然,想借这个机会狠狠地敲打他一下,让他长点记性。
这一连串尖锐的问题,直接把刘子光问懵了。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完全没有考虑到组织一次大规模外出活动所需要的周密计划和巨大责任。刘正茂是带他入行的师傅,也是他在大队最坚实的依靠。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错能改。他低下头,诚恳地认错:“刘哥……我错了。我以前从来没组织过这么大的活动,确实缺乏经验,想得太不周全了。请你……还有冯婷、郝老师,多指点我,帮我一起把方案做好。”
见刘子光态度转变,主动认错,同为知青的冯婷立刻站出来打圆场,缓和气氛:“是啊,刘副大队长,我们几个其实都缺乏组织大型活动的经验。正好你现在有时间,我们一起坐下来,好好讨论一下,把整个出游方案制定得详细一点,周全一点。”
郝利基老师也表态支持:“我们学校这边一定全力配合大队的安排,大队怎么决定,我们就怎么执行,保证把学生管好。”
看到刘子光认识到了错误,刘正茂也把握住了批评的尺度。毕竟都是知青,点到为止,重要的是解决问题。他缓了口气,语气平和下来,对大家说:“好了,都找地方坐下吧。我们现在就一起,把27号活动的详细方案一条一条地讨论清楚,制定出来。”
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几个人搬来凳子,围坐在办公桌旁,开始认真地商讨起春游活动的具体细节。这次严厉的批评,对刘子光来说,无疑是一次深刻而必要的成长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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