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靖！”杨开霁掰开他的手指，把白布从他手中拿出来，扶着他离开那里，走到墙边安顿他坐下。
“池靖？”
池靖似乎没有回神，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
杨开霁又喊了几声，他如梦初醒，视线缓慢转移到身边人的脸上，无措地看着他。
“我、我杀了他？”
杨开霁跪坐在他面前，安抚性拍他的手，恳切道：“你救了我。”
池靖深深低下头，情绪无法缓和。
杨开霁揽住他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轻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更不需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幽暗的小屋中，两个人依偎许久，在透着寒风的夜晚，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门。
“还记得来之前发生过什么吗？”杨开霁道，“我们要去山上的神女庙。”
池靖勉强从刚才的事中抽离出来，静心去想，最终却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也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失散的了。”
身后，他们离开的那间小屋忽然亮起橘黄的烛光，接着，烛光四处飘荡，接二连三的烛光亮起，又引来成片的火把。
面目模糊的村民手持火把，从四面八方出现。
火光明明灭灭，照亮这一方小小的村落，池靖和杨开霁处于火光的正中央。
“跑了。”
“抓回去。”
“生孩子。”
似乎村里的人全部涌了出来，把两人牢牢围在中心。
他们也许有力量杀掉一两个人，但此时面对的，是上百个手持武器的男人。
“你们逃不掉的，回去生孩子。”
几个人在高声呼喊：“抓回去给我！我缺女人！”
越来越多的人喊了起来，声浪震天。
村民们缓慢向他们靠近，手中的火把高高举起，汇聚成一片火海，杨开霁和池靖身处火海正中心，背靠着对方，迫切地想要寻求一条生路。
池靖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去尽全力去抓住。
但此时此地，纵使他们两个有通天的本事，也很难从这么多人的包围中逃脱。
这一幕唤醒了池靖的某些记忆。
“偕老”中，他和杨开霁也经历过类似于的场景，黑暗的庄园中，僵硬诡异的石像们把他们重重包围起来。
那时的杨开霁拼着重伤把他带了出去。
“杨开霁。”池靖转过身，面朝他，眼眸中倒映着火焰，有光芒闪烁其间，“如果在这里结束，我会很遗憾。”
杨开霁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忽然伸出手，把人紧紧揽在怀中，“不会的。”
霎时间，池靖被温暖的气息包围，外界的喧嚣被隔离出去，这一瞬间的感官被无限拉长，脑海中的杂念消失殆尽，似乎全世界都按下了暂停键，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心，依然在鲜活地跳动。
杨开霁很快放开怀中的人，拉起他的手，回身面对逐渐靠近的村民，眼神充满杀气，“我带你出去。”
“可是——”
自从醒来之后，他们两个人的力气就莫名变小了很多，身体素质也大不如前，该怎么面对这么多来势汹汹的恶人？
池靖只说了两个字，目光触及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剩下的话全都收了回去。
如果就在此刻结束，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遗憾。
村民们手中拿着各种农具，其中不乏铁锹、锄头这种杀伤力很大的东西。
“跑！”
杨开霁选好了时机，低声提醒一句，拉着他冲向人群。
村民们虽然声调僵硬刻板，表情也不甚灵活，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落下。
见到两人要逃，所有村民一拥而上，五六只手一起抓上了两人。
池靖如同在泥潭中行走，一步步竭尽全力却不可控制地被拉着往下陷落。
杨开霁推开了几个人，却立刻有更多的人向他们挤过来，人海如同一波波浪潮，在他每次看到曙光时劈头打下，浇灭所有名为希望的光芒。
最终，这片海将他们吞噬，浓重的绝望如同海底深邃的漩涡，无情撕扯着两人。
即使人潮如同嗜血的鬣狗般围在他们身边，两人的手依旧紧紧握在一起，那是汪洋大海中的浮木，是唯一的救赎。
身体被压着千钧重担，池靖的视线模糊，攒动的人群在眼前晃动，他们手上的火把光亮刺得眼睛生疼。
火油从火把上滴落，滚烫的液体带着尚在燃烧的火焰落下，池靖的手臂瞬间被灼出了一道伤疤，剧痛席卷而来，冷汗落下，身体不由颤抖起来。
杨开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焦急地向他靠拢。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身不由己。
村民木讷的脸上似乎绽开了笑容。
“抓到了，抓到了，带回去，每个人都有……”
“缠住了，解开，这一块我要带走。”
木偶般的村民们全都换上了笑容，喜气洋洋地抓着他们相中的部分，僵硬的手指用力撕扯他们。
池靖感觉到身上牢牢抓着自己的那些手开始用力，从不同的方向，力气都大的出奇，似乎想生生把他撕开。
孱弱的羚羊被无数鬣狗包围，等到羚羊的力气消耗殆尽，鬣狗们一拥而上，利齿咬上猎物的咽喉，却并未一击致命。
剩余的鬣狗们各自挑选了一个部分，几乎同时亮出锋利的爪，血腥味四下弥漫。
不一会儿，草原上再也看不出这只羚羊的原貌，只有散落的血肉宣告着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随着时间推移，这片土地青草肥沃，似乎永远都是那样祥和美好。
池靖眼中最后的画面终止在无边的夜空下，漆黑的夜幕中不见星光，烧红的火焰照亮了他头顶的天空，也让他看到了那一张张眉开眼笑的脸。
身体上的痛苦那样清晰，明明呼吸都已经停止，却还是无法摆脱那股剧痛。
窒息让他的胸口如同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池靖挣扎着想要重获呼吸，意识跌入无尽黑暗，飘飘忽忽一直在坠落。
终于，一片白光破开黑暗，他猛然睁开眼睛。
“呼……”
池靖用力呼吸，心跳的极快，眼前止不住发晕，身体不由自主抖动，头痛得仿佛要裂开。
他强行镇定下来，望向眼前的场景。
白茫茫的迷雾已经散去，露出了这座山原本的样子。
青葱的树林中，叶子上洒满了阳光，鸟鸣不时响起，显得这座山更加幽静。
池靖所在的位置，已经在山的上半部分，在往上走不远一段路就能到达山顶。
他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扶着一颗大树才勉强站稳。
下山的路就在眼前，无数行人走过这条路，形成了一条明显的人形痕迹。
如果他愿意，可以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山脚，回到村里。
但他晃了晃发昏的脑袋，视线四处逡巡，寻找起那个人。
刚才发生的事十分真实，池靖醒来后查看自己的手臂，上面没有火油滴落留下的烫伤。
但他并不觉得那是一场简单的幻觉或者噩梦。
但当务之急是找到杨开霁，他是不是也一同回来了？
想起夜幕下最后的画面，恶寒顿时席卷全身，让他在青天白日下感受到刺骨的冷。
这一片是个相对平坦的空地，池靖醒来后第一时间检查了周围，可并没有见到杨开霁。
心中有些焦急，顾不得还在发软的腿脚，抬脚向山顶的方向走去。
“杨开霁，杨开霁！”
他边走边喊，希冀得到回应。
一步步走到山顶，池靖一无所获。
山顶上，一处略微有些破败的庙宇矗立着，大门敞开，院里红色的经幡随风飘扬。
【神女庙】
池靖走入正殿，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正殿，庙内十分昏暗，墙壁四周影影幢幢，似乎站着很多人，注视着访客。
池靖被那些目光盯得浑身不舒服。略微退了一步，后背抵住门框，朝东面的墙壁望去。
只见墙壁周围摆放着无数鲜艳的纸扎人，双眼漆黑，两腮艳红，嘴角勾勒成不自然的微笑。
他所感受到的目光，全部来源于这些纸扎人。
诡异的是，正殿中本该放着神像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一块明黄的布条悬挂，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蛛网。
幽暗的殿内，看不到任何与供奉的神女相关的东西。
自然，杨开霁也不在这里。
庙宇之外，稀疏的脚步声响起，池靖匆忙离开正殿，朝门外走去。
杨开霁的身影缓缓出现，身旁跟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留着齐耳短发，手上拿着一根狗尾巴草，为了照顾她的脚步，杨开霁特意走得很慢。
小女孩也不着急，迈着小短腿蹦蹦跳跳，随着她的动作，手中小草晃来晃去，充满童趣。
“……这个小女孩是？”
池靖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朝自己走来。
这荒郊野岭的，怎么忽然出现个小女孩？
“她说她家在山顶，要我送她回来。”
见到池靖，杨开霁明显松了一口气。
池靖：“山上只有这一座庙……”话没说完，他想到正殿正中央消失的神像，望向小女孩的眼神变得凝重许多。
小女孩歪头看着他，目光纯真无暇，“你也来了。”
池靖尚且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小女孩拉着杨开霁走近他，站在两人中间，把两个人的手合在一起。
“为什么，你们要这样，牵着手？”
池靖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自然想起了前不久经历的事，种种痛苦与折磨似乎又回到了身上，不禁有些瑟缩。
“因为——”池靖斟酌着措辞，被小女孩打断。
“姐姐肯定知道，我不问你们。”女孩松开他们，跳上门槛，对他们做了一个鬼脸，“我才不相信你们。”
接着，女孩小跑进入大殿，一眨眼就不见了。
两人的手还抓在一起。
杨开霁回过神，手指动了动，走向院子，自然地松开池靖，打量起这座破落的神女庙。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们刚才经历的那些，都是这座神女庙制造出来的。”杨开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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