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没必要想得……那么远。”
艾丝特没有认同克莱恩的话,她又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努力摒弃心底的忧思:“这是最合适的一条路,我们做出过决定,已经没有再试错的余地了。”
这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判断,而是所有知道末日的存在,都在谋划新的旧日诞生,而最为合适、被命运青睐的人选之一,正站在艾丝特面前,用带着悲悯的神态回望着她。
艾丝特原本衡量各方势力,犹豫想要向克莱恩解释的心思一空,为什么克莱恩脸上会是这样的表情?
“我在祂的门前看到了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那种状态看上去不仅是存活,更像是在孵化……”克莱恩硬下心来,他的手压在心口,现在诺恩斯不在那儿蜷缩着,他感觉自己正压着某种无法看见的空洞。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他们也是候选人吗?跟‘周明瑞’和‘黎星’一样?”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整——还是说,那些人,他与她,本来就是从茧中孵化出来的“造物”?
这个猜想相当残酷,可是每一次想到那个“诡秘”的眼神,克莱恩都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艾丝一时间没有说话,她下意识环起自己的手臂,隔着布料都知道下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源头不明的惊惧下,她选择坦然地说出实话:
“跟你现在一样,所有人都是来自完整的人的‘历史投影’,灵性是使这段投影稳定的载体。所以在合适的时间点之前,他们最好被安置在历史投影最稳定的地方,不然会消散。”
克莱恩在想的事情得到一个比他预想更好的解答,这让他也松了口气。
艾丝特继续补充道:“在两个世界互相溶解的分歧点,我们才能介入现实世界。除此之外,因为‘本体’已经消失,所以现在这些投影就已经成为他们自己,你……”
你也是这样。
艾丝特没有将这句话说完,那等于是给克莱恩的“过去”判死刑,她下意识生出了抗拒心。
“其实我这段时间有怀疑过,会不会我才是个被扔出来吸引你们的诱饵,因为祂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
诺恩斯在艾丝特肩头局促地挪动了两下,这些话克莱恩从来没告诉过它。艾丝特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眼前本该极其熟悉的人,已经走向她难以把握的变化。
她并没有感到失落,反而因为克莱恩忧心的神情笑起来,于是他担忧的眼神变成了困惑。
艾丝特郑重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以祂的作风确实有可能设下这样的骗局,不过你也注意到了,祂的态度很奇怪……那么以我的直觉来说,这可能就是祂想要的最终结果,至少现在的局面,有一部分就是在祂预想的范围内。”
克莱恩仔细思考片刻,才将自己的判断说出口:“也是,跟你的情况不太一样。通过截取这样一段有灵性的历史投影,祂想放大并收回自己的人性?”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有点想不通了:“那还有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正因为自身是“占卜家”途径,克莱恩更能理解投影的本质,没法想象一个历史投影能成为某种人性的载体,这就像是从一张绘制食物的画上掏东西出来,从最底层规则的层面上来说并不可行。
艾丝特顿了一下,才小声地道:“灵性才是关键,因为灵性也是属于‘新世界’的那部分,所以可能对祂有效果,帮助祂穿透新世界对祂的斥力。”
真的能有用吗?克莱恩完全看不到这种做法的可行性,他只能将这归于自己的序列不够高。从艾丝特的说法来看,这相当于是“诡秘”杀掉了新世界的另一个自己,才做出了新的载体。
就为在这个世界继续存活?他都快冒出一丝没味道的怜悯了。
克莱恩勾起一点笑容,眼底却带着可见的倦怠:“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
艾丝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会,你想想上面的情况,还有那么多人陪你呢?”
完全没有说服力的安慰。
两人无语地互相对视片刻,然后又同时往前迈开脚步。
有人正在靠近这里,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也不再是继续闲聊的好地方。
“我们要去见见人吗?这里荒凉得连只鸟都没有。”
在肩头云雀发出怪叫的时候,艾丝特抬手点了点它的脑壳。
“去吧,我早就想看看他们到这里之后在做什么。”
克莱恩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因为自己现在就只是个“历史投影”——他甚至为自己想到的双关笑话撇了下嘴角。
——
新拜亚姆很少迎来缺乏明确目标的旅客。
不论外界是怎么流传的,将拜亚姆生长出半岛的事情称为神迹或者谣言,都不影响“新岛”还处于半封闭状态的情况。
大部分人来这都是有所图的,而且往往是背负着某处官方组织的名义,了解、接触、寻求利益或者探明真相。当地驻军的关卡大多是限制那些陌生的巨人出来,却不会约束人往新岛的方向钻,只是暗暗监视并记录人们的动向。
只有风暴教会的个别代罚者知道自己额外的任务,教会高层并不信任即将建立的新教会,并没有参与黑夜教会方面的“友好沟通”。
万不得已的毁灭,沉甸甸落在这群不知缘由的官方非凡者身上,他们的神经绷得比一般人紧,这种敌意也同样会被“新岛”上的人察觉。
新的土地再如何安全,也没有让他们丧失该有的警惕心。即使离开了会异变的黑夜,巡逻队的轮岗模式也被粗略保留下来,只是他们不用再面对随时随地袭击的危险。
时不时就会有人进入这片地区,不论有意无意,想要将这里当做新家园的遗民们,都愿意拿出友善的态度与对方接触,他们也极其渴望能进一步了解这个阳光下的世界。
当然,学习各个国家通用语的事情,早在第一天就已经成为紧急课程,所以当这支巡逻小队听到森林间传出脚步声时,下意识望向队伍里拜亚姆通用语说得最好的成员。
对面两位陌生人看上去不属于新岛的居民,他们的穿着打扮与拜亚姆的人更接近,于是来自白银城的巡逻队员们下意识觉得,由懂最多通用语的约书亚来交涉最方便。
在那个年轻人反应过来之前,艾丝特率先开口了:“您好,我们来自外界,如果你们愿意,能不能告诉我们一条参观的道路?我听说这里是对外开放的,也听说这里是一座‘奇迹之岛’。”
艾丝特用的是古弗萨克语,双方没有任何交流障碍,这样带着奉承的说辞,很容易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这温和的声音顿时让几位巡逻小队的成员生出亲切感,就好像在哪里曾经与她见过似的——只是他们下意识回想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具体的印象,隐约的戒备很快便因此消退。
克莱恩没有动,他注意到这些巡逻队身上挂着一些黑面草编织的小袋子,即使现在是白天,阳光透过林间倾泻一地的光斑,完全盖住了那个小袋子里透出的丁点微光,克莱恩也很难认错。
他瞥了眼主动与对方沟通的艾丝特,眼里多出一分笑意,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就好像真的是个不太懂古弗萨克语的游客,旁听着艾丝特跟那几位巡逻的半巨人闲聊。
正因为大部分人都是非凡者,白银城的巡逻小队往往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已经有人告知过他们外界的基本情况,而且他们的守护光没有出现异常,这表明对方是“安全”的。
约书亚虽然没有当上翻译员,不过他本来就偏外向的性格,让他在双方的谈话中占据了讲解人的位置,他本来也是这支小队中最强大的人,只是小队话题的中心,早就被艾丝特把控在手里。
她替约书亚一行人介绍外界“国家”的概念,与“七位正神”的定性,然后又从他们口中得知新岛的居民由三座城市的人员构成,同一座城市的居民仍然习惯聚居在一起。
在听到这些年轻人赞颂“愚者”的使者,讲述祂如何留下通往光明的大门,就此引领他们踏上阳光普照的新土地时,克莱恩也只是撇了撇嘴角,再如何复杂的心情都被憋在沉默里。
“我们已经在修建新的教堂了,”约书亚的脸上满是期盼,“这是个很严肃的工程,幸好神使及时赶到,正在帮助我们规划新教堂的设计,甚至建议我们同样留下……”
约书亚突然止住了话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太深入了。
艾丝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神使?是那位‘愚者’先生派遣来的吗?”
“他是从路恩什么地方来的,唔,我只知道他是跟另外一个教会的人同时来拜访的,”这些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事实上基本所有人都知道,“长老们是在召开集会的时候向所有人宣布了这件事,说已经向‘愚者’祈祷,求证过他的身份。”
艾丝特勉强忍住,才没瞄向旁边的克莱恩,只是带着满脸发自内心的好奇:“我们有可能去参观一下吗?”
即使已经聊了好一会儿,约书亚提到修建新教堂的大事,还是显得很理智的:“不行,抱歉,但是没有长老们的许可,我们不该接近那里。”
约书亚的语气很快又轻松起来:“不过等以后建好教堂了,我们也很欢迎你和你的朋友来聆听‘愚者’的教诲,或者造物主的史诗,如果这不违背你们的信仰之类的……”
一点都不违背,就是有点想笑。
艾丝特也确实笑起来了,她高兴地点头:“我会很乐意的!不过你刚才还提到了,造物主的史诗?”
“那是白银城过去的信仰,神使大人告诉长老们,我们可以将那段历史延续下来。”约书亚同样也笑起来,苦涩的追忆掩埋在鲜活的希望之下,“所以如果有人不愿意追随‘愚者’,祂并不在意同时有两座教堂存在于新岛。”
艾丝特微微眯起眼睛,很好地藏起自己心里的诧异:“还真是宽容啊……”
祂不需要锚吗?
如果真是不需要,那就不会抢在克莱恩晋升前,更早把神弃之地几个城市的居民带出来,但是祂反而愿意保留对达日博格的信仰?
艾丝特忽然侧过头去,她没有去看克莱恩,而是望向东方——被神血浸染的海洋动荡不息,属于“上帝”的尸体还堵在裂缝里,封闭着旧世界和原初的精神。
克莱恩也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在触及到那片树林片刻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灵性预警没有什么反应。他不知道艾丝特在看什么,只是习惯性跟着她保持警觉。
克莱恩也不愿意跟那个“神使”打照面,几乎可以肯定,对方跟“旧诡秘”有所联系,包括登岛建立教堂等等事情,说不定都是得到了命令。
克莱恩自己可以用历史投影脱身,但是艾丝特无法保证,最好还是不要在岛上惹任何麻烦。
约书亚对艾丝特的话却误会了,自豪地介绍起新岛上的植被多么安全,附近甚至连野生动物都没有多少,仿佛生怕这位态度友好的女士被什么东西吓跑。
“我们到了,这是我们新岛最南边的村子,我们暂时叫它‘交界城’。”
艾丝特继续微笑点头,可以理解,约书亚的介绍跟她想的差不多,这是新旧两岛交界处最繁华的地方,所以就有了这个名字。
然而她脸上的微笑在见到村口的石碑后,就渐渐淡去了。
跟石碑本身无关,那仅仅是刻着名字的标志物。
然而旁边前站着一位男士,他背对着几人走出来的树林,身上的西装满是褶皱,手里点着一根明灭不定的烟头,淡灰色的雾气上升,缭绕,荡开在他身边。
男人正仰望那座除了石头足够巨大,没有更多特点的石块。
“是神使大人。”
艾丝特听到约书亚这么说。
克莱恩同样认出了那个人的背影,他的脚步只是稍微一顿,然后便在艾丝特还犹豫的时候继续往前走去。
巴那贝回过头时,手中的烟微微一颤,熄灭了,灼烧灵性的灰雾才从他的意识里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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