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童音引得嫡母博陵长公主看了过来，饶有兴致，却撞见嫡女清大发娇嗔。
“冯润，我跟大姐说话了。你看不过眼吗。”
冯润这才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得冯夙更大声地吟诵：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是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
这一打岔，博陵长公主原本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招手示意冯夙道：“夙儿，过来——”
冯夙起身，迈开小短腿正要跑过去，却又伸手拉住了他二姐，“二姐，我们一起。”
说着，斜了嫡女清一眼。四子冯夙虽然年幼，却也觉得留下他二姐就会被人欺负了去。
其实他想多了。嫡母一出声，马车里就安静了下去。
冯润牵着四弟冯夙来到嫡母博陵长公主身前，唤了声“母亲”。
博陵长公主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却先一步瞧见了走进马车的宫女。
“回来了。”
宫女这才近前回话，“说是封了路。”
“是怎么说的？”博陵长公主好整以暇地问。
“说是封了路，出入繁琐，偏我们来的时候还不曾听说。”前一个宫女口齿清晰地回话。
现在去办，就趋于繁琐。博陵长公主听明白了，听到辕车外的人出声询问，便同意了。
“是要换一条回平城的路。”冯润也听明白了，又看了车窗外一眼，握住了弟弟冯夙的手。
触手的御赐的鸡油黄蜜蜡佛珠，油润润的，回过神的冯夙便又拿到姐姐面前献宝。
“二姐，给你，你戴着佛陀就会，就会选你。”
博陵长公主闻言便又看了幼子冯夙一眼，不曾想刚刚和空照法师的话，叫他也听了去。
皇上才十余岁。宫里就传出了这样的风声，皇太后冯氏自然属意她冯家的女儿。
博陵长公主叫人拿了果脯给他们，又嘱咐了长女冯昭一句，坐车的时候不要看书。
“噢。”冯昭应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和冯润凑头在看刚拿的布施的经书。
封面上《妙法莲华经》五字醒目。
挨在嫡母博陵长公主身边的冯清探头看一眼，是丹阳王刘昶的家眷在庙里布施功德。而博陵长公主乃景穆帝拓跋晃之女，在北魏宗室里辈分大，还来了人请安。
“母亲。”四子冯夙也挨着博陵长公主，似乎注意到他二姐被挤开了，便只是在嫡母面前卖乖，“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中午吃斋，他吃不惯，只进了一些，倒也乖觉地不曾吵闹。
“再尝尝这一个。”博陵长公主对养在身边的幼子冯夙素来慈爱，亲自拿起一个小食盒递给他，“庙里的厨子点心做的还是不错的。”
幼子冯夙正是贪吃的年纪，正可谓来者不拒。正吃着，又将小食盒献宝般递到博陵长公主面前，“母亲，你也吃。”
冯清看他一眼，看嫡母笑着拿帕子点着他的鼻子，“夙儿这小名取得不赖，就该是‘彘’，冯小猪。”
冯夙是冯太师第四子，他们兄弟姊妹分开序齿，便也是博陵长公主的第七个孩子。现在能带出来的最小的一个男孩，也是妾常氏唯一的儿子。
这一趟进宫前，博陵长公主收到消息，冯太后已经在为皇上相看。而她所生的长子冯诞与皇上同岁，日后再不济也是能承爵的，她也细细瞧了瞧皇上的几个姐妹。
冯太后对天家的这些皇子皇女素来疼爱，便也是这般，簇拥在她身边。乍一看，与民间颐养天年的祖母辈的富家老妪，也没有什么区别。
博陵长公主与冯太后说着说着，居然说到前朝汉宫“金屋藏娇”的轶事上。
和往常一样，博陵长公主只带着嫡女清进宫。
“娇娇儿啊。”冯太后笑了笑，抬手示意嫡女清到她的跟前去。
停了一会儿，又道，“诞与皇上同岁，你瞧上了她们姐妹中的哪一个？我也好替你留着。”
一如她印象中的，成了皇太后的文成皇帝的皇后冯氏还是那么好说话，但十多年后的博陵长公主已经不能一口应承。
“她们姐妹，太师从来如珠如宝。要我说，养在皇太后膝下的自然个个都是好的，我是看花了眼，这长子长媳的人选也得他亲自来跟皇太后讨要。”
皇太后冯氏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问十一岁的天子：“你觉得冯太师家的娇娇儿，好吗？”
皇上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皇太后接着问：“那将我们最富丽堂皇的那座宫殿赏赐给她，好吗？”
最富丽堂皇的那座宫殿……皇后的中宫。后知后觉的博陵长公主，一时不敢置信：
她汉人的话都不会说，就不要说汉人写的那些文章。但她身边博读经史的女诸葛女才子不少，还能将一些奇闻轶事讲得妙趣横生，深入浅出。
汉武帝和他第一任皇后陈阿娇的轶事，金屋藏娇，她也是知道的。
原就是以姻亲为纽带的结盟么。
博陵长公主一听就明白。鲜卑人建立魏国后，除了征战兼并之外，与各部落结盟的一项重要手段就是联姻：
把对方的姐妹或女儿娶进来，把自己的姐妹或女儿嫁出去。开国皇帝拓跋珪娶的就是当时最大的对手、十六国后燕开国国主慕容垂的孙女慕容氏，他的太子拓跋嗣娶的则是后秦西平公主，姚兴的女儿姚氏。
第三位皇帝太武帝拓跋焘一连娶了三位赫连勃勃的女儿，皇后也是赫连氏，赫连勃勃是胡夏的开国国主。北燕国主冯弘最小的公主和亲，也不过是左昭仪冯氏，也是现在的皇太后冯氏的姑母。
皇上看着不远处的冯清原是要点头的吧，却又摇了摇头：“不好，那是祖母住的金屋，谁也不给。”
停了一会儿，他看着博陵长公主，有些抱歉地接着说，“金屋是祖母住的，孙儿谁也不给。”
皇太后怔了一怔，一把搂过皇上：“好，好，好，我们宏儿至孝至情。祖母心领了，祖母住金屋替宏儿守着这天下，谁也不给。”
话虽如此，博陵长公主携女离开的时候，皇太后还是赐下鸡油黄蜜蜡佛珠一对。
是等着她再次进宫谢恩吧。
还有，那一道恩旨。
于是，便也有了博陵长公主这一趟来庙里上香，带着几个年长的孩子，遇到空照法师也是意料之外。
遇见太上皇，则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现在，马车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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