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帝都也仍旧灯火通明。
从机场出来时，夜风都带着些寒意。
这场阴差阳错的飞行，让黎江的心从无数倍的绝望崩溃再到此刻的欢欣雀跃。
晚饭的邀约变成了凌晨的夜宵。
但唯一不变的，是他那颗悸动的，快要呼之欲出的心。
月亮高悬于夜空中，寥寥的星星围绕在它身边，皎洁的月光向来公平，平等地倾洒万物。
月光泄了一地，但黎江，不知足地想拥有整个月亮。
“小雪，你在意大利的时候，我们看的也是同一个月亮。”
男人声音清冽，像是夜里最不羁的清风。
姜沁雪顺着这句话抬头，直直望向那轮明月。
她轻轻点头，“是啊，毕竟月亮就那么一个。”
说是吃夜宵，但姜沁雪有女明星清晰的认知，根本不敢多吃一口。
黎江点的都是她爱吃的，但面前的女孩动了几筷子后立马放下了。
“就吃这么点？”
许是料到了她心里的想法，黎江又接着说：“你都这么瘦了，多吃点没事。”
但姜沁雪执拗的摇摇头，“你不懂，上镜胖十斤。”
但又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她又说：“你把这些都吃了，别浪费。”
说罢，还招呼着车上的司机和沈川一起来吃。
须臾，黎江的手机响起。
手机就放在桌面，姜沁雪一眼扫到了来电显示。
是黎禾。
黎江漫不经心地接起，“这么晚了，有事？”
也不知道黎禾那头说了什么，黎江向来淡漠的脸上都凝重了几分。
只听见他沉声说：“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寥寥数语，电话就被挂断。
但从黎江此刻浓云密布的脸上，大家都清楚，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而且不是什么小事。
黎江收敛情绪，颇为愧疚地对姜沁雪说道：“小雪，不好意思，临时出了事，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姜沁雪表示理解，“出什么事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面对女孩此刻关心的眼神时，黎江第一次有了一种窘迫感。
该怎么启齿呢。
该怎么告诉她，就在刚才，他的亲生母亲失手捅了他的亲生父亲。
而他，现在要去警察局处理事件的后续。
像姜沁雪这样幸福家庭长大的女孩，听到这种事后大概会觉得荒诞至极吧。
黎江轻笑，眼底的自嘲一闪而过。
但姜沁雪捕捉到了。
只听见男人有些颓唐的声音，“没事，我能处理。”
“小雪，先送你回家吧。”
姜沁雪知道他不想说，她自然也就配合着不再多问。
“好。”
车子停在姜沁雪家门口时，黎江与她告别后，车子又朝着警察局的方向驶去。
姜沁雪看穿他今晚的不对劲，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心的。
警察局内。
何婉婷已经被警方带去审问，做笔录。
黎禾没法子，只能等待着黎江的到来。
看到黎江的身影后，黎禾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哥。”
黎江直接问：“什么情况？”
“黎鸿文带着离婚协议回家，想让妈净身出户，听家里的阿姨说，两个人吵起来了，一直在砸东西，大家不敢上前拦。”
“后来妈没控制住，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了黎鸿文。”
黎禾是哭着说完的。
事发时她不在家，何婉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黎鸿文，一下子慌了神。
家里的阿姨和管家匆匆忙忙地打120。
而黎鸿文在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报警，一定要报警。”
何婉婷根本来不及逃。
家里的好几个阿姨都怕要承担责任，在警察来之前，一直拽着她。
而黎禾，是在警察来之后，才收到的消息。
家里的监控记录了全程，人证与物证齐全。
黎鸿文在医院抢救后脱离了危险，但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何婉婷得到应有的代价。
黎禾根本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能力，只能一个劲地问：“哥，怎么办啊。”
负责审理这个案子的警察告知黎江：“黎总，目前你父亲已经醒了，他的意思是要走法律途径不接受私下和解，你母亲的行为算是故意伤人，会判刑。”
听到“会判刑”这三个字后，黎禾重心不稳，慌了神。
但是黎江始终平静，他了然地点点头，“行，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黎禾有些不太能接受，何婉婷虽然在别人眼里十恶不赦，但于自己而言，却是从小将她保护着长大的母亲。
她声音哽咽，“哥...她好歹是我们的妈妈啊...”
黎江嗤笑，纠正道：“她是你妈，但不是我的，我没爸也没妈。”
一句话彻底点醒了黎禾。
是啊，她享受了妈妈全部的疼爱与关心，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从未得到过爱的黎江去做什么呢。
何婉婷对黎江，从未尽过做母亲的责任，那么黎江，自然没有义务去帮她。
须臾，黎江轻叹口气，说道：“黎禾，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这个道理不需要我与你分说明白吧？”
“或许在你眼里，她是个还算称职的妈妈，但她如今失手捅了人，该承担的法律责任她是逃不掉的。你倒不如让她好好改造。”
说完这些后，黎江就离开了。
沈川跟在他后面，“黎总，那您父亲那边...？”
黎江脚步顿住，玩味一笑，“他那些私生子平时不是就爱表孝心吗，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来了，你去打电话通知一下。”
沈川：“...好。”
望着眼前波澜不惊的黎江，沈川不得不佩服，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他竟然还能做到心如止水。
回到铂悦府后，黎江什么也没做，只是开了一瓶红酒。
酒精可以麻痹太多的情绪和认知，黎江想，他的确需要逃避一下现实。
那些毫无波澜的表面，多半有他硬撑的结果。
时针划向三点，门铃响起。
此刻微醺的黎江看到门外站着的曼妙身影时，以为自己真的醉了。
可是女孩身上清甜的气息送入鼻息，她柔声道：“怎么，黎总大半夜在家里买醉？”
这时黎江才惊觉，这不是梦。
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姜沁雪。
他有些怔愣，“小雪，你怎么来了？”
“黎禾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看一下你。”
铂悦府的一切都没变，和姜沁雪记忆里完全一致。
那些她留下的玩偶和手办也都在。
重新踏进这个地方，那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包裹住她。
仿佛昔日爱过的，哭过的痕迹都尽数存在。
人大概都是有些念旧的。
视线再往里，那瓶快要见底的红酒被随意搁置在桌面，连带着高脚杯里还剩下未喝尽的红酒。
看得出来，他今晚心情不好。
黎禾给姜沁雪打电话时，她正准备睡觉。
但在听完黎禾的叙述后，她困意消散殆尽。
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她听到黎家那些事时的感受呢。
姜沁雪自己也不知道。
太荒诞了，她接触过的剧本里都不太会出现的情节，在现实里发生了。
而黎江，遭受这些荒诞，已经整整二十多年。
黎禾挂电话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雪姐姐，你能多陪陪我哥吗，他...真的挺不容易的。”
姜沁雪轻车熟路，拿了酒杯为自己倒上。
“黎总，我陪你喝一杯。”
黎江站在原地，他声音喑哑极致，“小雪，你都知道了？”
姜沁雪不经意间，瞥见了桌上那枚粉色笑脸挂坠。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黎江，原生家庭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但我们的未来是由自己决定的。”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我们长棱角，因为要变成星星。”
黎江想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但被姜沁雪阻止，“少喝点吧。”
他抬眸，对上女孩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语气坚定：“小雪，你在关心我。”
姜沁雪轻笑，耸了耸肩，“对。”
“不然我为什么大晚上过来呢。”
今晚那些晦涩难明的情绪，在女孩的这个“对”字里，被全部融化。
黎江的黑眸忽见光彩，此刻的喜悦，不需要任何言语体现。
屋内只有两盏壁灯开着，光线不甚清明。
黎江和姜沁雪坐在沙发上。
他轻唤一声，“小雪。”
“从未向你提起过家里的事，本质上大概是因为我的自卑。在一起时你提过见家长，那时候的我却在想，像我这样阴暗的家庭，该拿什么去见你的父母？你成长在充满阳光和爱的环境下，带着这些温暖和光芒闯入我的世界。”
“我太自私了，我只想着该如何留住这束光，却全然不顾你的感受。”
“你离开后，我的生活里又是一片阴暗。小雪，我在慢慢学习如何去爱一个人，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给这个曾经伤害过你的混蛋一个机会。”
屋内安静到闷窒，在等待姜沁雪答案的那些时刻，黎江觉得，时间漫长到像是过了大半个世纪。
直到他听见女孩柔声道了一句“好”。
那颗血肉模糊的心，好像在这一刻，滋生出了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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