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正要作答，就见汪年亲自端着一盘西瓜进来，舜华打量这个汪直的族亲，心想：他家别是做海盗的吧？
“二位尝尝，刚从苏州码头买来的西瓜，拿冰镇过了，味道极好。”
舜华和王衍爵各自拿起一片西瓜，粉红色的瓜囊上，镶嵌着黑色的瓜子，看起来很是新鲜。
舜华想起一个笑话，就说：“家父曾经游历广南，一友人请他吃西瓜，友人热情地说：‘大便（瓣）您吃，小便（瓣）我吃，吃完，再叫丫环拉（拿）。’”
二人一阵大笑，然后，王衍爵嫌弃地对汪年说：“这是你拉（拿）来的，我不吃啦。”
汪年也吃不下了，放下手里的大便（瓣）：“我也不吃啦，让他们拉（拿）去吃。”
说罢还忍不住笑。
舜华不客气，端起盘子，到门口送给于兴：“端上去，与雷师傅他们一起吃。”
趁着舜华起身的时候，汪年仔细打量着王衍爵：“你们刚才聊啥呢？”
“她说，”王衍爵指着往回走的舜华，“袁小姐说，佛朗机把海盗尊为英雄。
还说，现在的南海上，佛朗机人嚣张得很，咱们大明的商船，他们见到就抢，打不赢就贸易，打得赢就抢劫。”
汪年吃惊地望着舜华，说：“难怪这几年，南洋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原来是这些佛朗机人，在拦路抢劫啊。”
“这些佛朗机人是怎么来的啊？”他又问。
舜华蘸上茶水，准备在茶几上画几条线。
汪年一看，忙吩咐小厮：“拿纸笔来！”
不一会，纸笔上来，汪年说：“袁小姐只管画。”
舜华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各大洲的平面图，边画边说：“中国之外，还有许多地方。
早在国朝永东初年，郑公公率领船队下西洋的时候，西方有一个国家叫葡萄牙的，也有人开始下海，向东方开始探险。
郑公公最远，已经到达了这里。”舜华指着东非海岸那块地方。
“而佛朗机人，要上百年以后，才能到达这里。”
“郑公公七下西洋，这里、这里，”她用毛笔在郑和船队所经之处点着，“拜访了三十多个国家或部落，把这些地区变成了大明的蕃属。
但是，中国皇帝和西方皇帝对航海的不同态度，决定了今天的世界格局。
宣德朝，郑公公去逝后，中国的航海就停止了，民间传说，那些珍贵的航海资料，都被烧毁了。
西方的皇帝不同，葡萄牙的皇帝，支持商人探险，开始的时候，还向他们提供资金。
后来，西方的另一个国家，西班牙的国王，出资支持一个叫哥伦布的航海家，这个人发现了这块新大陆。
再后来，这两个国家在教皇的主持下，在这里画了一条从北到南的线，把这世界分为两块。
东边这一块，归葡萄牙，西边这一块，归西班牙。”
早在去年，舜华随手画出从松江到登州的海岸线时，王衍爵就已经震惊过一次了。
今日看到舜华画出的，世界的样子，他还是和汪年一样，震惊得合不拢嘴。
“他……他们，就这样把这个世界分了？”汪年不敢置信。
舜华点点头：“武宗朝时，葡萄牙人就来到我国南海，嘉靖帝即位的头两年，中国水师在这里、这里，葡萄牙人试图登陆，都被咱大明的水师打败了。”
王衍爵和汪年同时松了一口气。
汪年忧心忡忡地说：“南海上有海盗，西边和北边有鞑子，倭人又在东边入侵朝鲜，咱们大明的大门外，都是豺狼？”
“可笑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为了个立嫡立长，争了十年，海外这么多地方，有多少个皇子封不出去？”舜华脱口而出。
“袁小姐，慎言！”王衍爵忙阻止道，“幸好是在汪兄的船上，以后在南京，不可这样！”
舜华忙收拾心情，自嘲道：“对不起，没收住，说了不谈国事的，我自己先犯规了。”
汪年却满不在意在说：“怕啥？国朝不因言获罪。”
“怎么办，打呗！”舜华说，“嘉靖爷继位的头两年，大明水师就在这里和这里，与葡萄牙人打了两场海战。
之后，葡萄牙人一直停留在这一地区，直到十一年前，才以每年五百两白银的租金，在这里租了一块地，上岸做生意。”
讲完，三人望着那星星点点的纸面，许久出不得声。
舜华想的，是这块土地，从现在的拥有主权，到后来丧失主权，再到重新拥有主权，见证了中华民族的兴衰历程。
王衍爵和汪年，却被舜华勾画的宏大世界惊呆了，就跟前世的读者，第一次读到玄幻文时，被作者构建的世界惊呆了一样。
就非常玄幻。
然后，王衍爵和汪年，同时伸手去抢那张稿子，一人抓住一边，却不敢动，一动就要撕烂。
舜华摇头笑道：“要不，你们一人撕一边？跟佛朗机人一样？”
王衍爵最终放了手：“看在你赶来太仓的情分，这次就让给你。”
汪年说：“在下拿回去裱起来，挂在书房里，元礼随时可以来观看。”
“何至于此？”舜华不赞成地说，“画得太潦草了。”
“不不不，”汪年说，“在本公子心中，这图胜过唐寅的画许多啊。”
“大年！”王衍爵的脸立即沉了下来，“慎言。”
汪年立即醒悟自己失言了，唐寅最流行的画，是春宫图，他怎么可以拿来跟舜华的图画相提并论？
两个大人，欺负舜华一个小姑娘不知道唐伯虎，忙用其它话，把这一段揭过去了。
舜华也假装不懂，端起杯子喝茶。
水上行船，长夜无事，汪年摆了茶水点心，三人一路走一路聊。
多了五百年见识的舜华小姑娘，跟两个大明的读书人砍大山，把两人直接砍晕了。
最后，只得吃惊地问：“袁小姐，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舜华直接回道：“假的，你可以当作夜航船来听。”
南方水乡，旅客坐船旅行，十分无聊，人们便讲些逸闻趣事来打发时间，这种现象，被称为夜航船。
后来，汪年果然把这一段经历，写成了一本《九域异闻录》，在他的朋友圈传得洛阳纸贵，被人传抄了无数遍。
而王衍爵，也整理了一份资料，在下一次入京的时候，亲手交给了族兄王锡爵。
有些不便于呈现在资料上的信息，也与王锡爵密谈了许久，对王首辅后期的施政方针，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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