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京都。
“爷爷……你坚持住，我去叫医生，我去叫医生！”
粗糙的手拽住少年的衣角，老人声音沙哑虚弱，已是弥留之际。
“没用的……铭儿。”
他知道，自己会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明明没有灾难，没有战争。
但在几年间，不断有因为战斗而留下不治之症的异能者死去。
无法逆转的身体损伤，或者，是严重的崩坏侵蚀。
像他这种坚持了四年多的，已经是极为幸运了。
老人已经十分满足，他有机会看着自己的孙子长大成人，就算是离开，他也放心了。
“不……神通广大的人那么多，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
“铭儿啊，再强大的人，也会有守护不住的东西……”
老人咳了几下，少年连忙递来水杯，爷爷攥着他的手，没有喝水。
“孩子，可怜的孩子。”
“母亲死于难产，从来没有喝过一口母乳的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你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异能者，从来没有陪伴过你，从来没有照顾过你……”
“我们没有给你物质条件，也没有给你精神支持，现在我们又要一个接一个离开你，我们什么都没有给你……我们……”
老人热泪盈眶，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过度的悲伤与不舍，让这个将死之人能够在最后肆意宣泄着。
“你的父亲，我的儿子，死在四年前的那一战，他或许并不光荣，但孩子，你要记住他，英雄不一定会光彩夺目，至少你……不要恨他……”
“不会的……爷爷……爸爸是我的榜样，他为许多家庭撑起了伞，同学们也都羡慕我有一个这样的爸爸，还有你，爷爷，你也是个英雄。”
“好孩子……”
老人眼皮颤抖着，他不敢想，不敢想这个孩子接下来的生活该如何进行，刚上高中的年纪，时常生病的身体，没有任何求生的能力……
男孩的瞳孔很浅，偏灰色，那是他天生的缺陷，看人模糊不清，戴眼镜、治疗都没办法改善，不过奇怪的是，除了人物以外，别的倒是看的清楚。
“……”
他已经没有话，对这个少年说了，因为剩下的，不得不依靠少年自己。
凝聚的泪水并没有让眼睛更加朦胧，反而，在它落下的瞬间少年看清了爷爷花白的头发和皮肤上的皱纹。
他第一次看清人类的躯体，虽然，这具躯体是如此的苍老。
他看到这在视线中清晰的身躯离开房间，向着远处走去，可是，少年紧握着的那双手却丝毫未动——
那不是爷爷，是爷爷的灵魂。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少年连忙撞开房门，就在他跌跌撞撞继续追上去之前，他的浑身闪过一股冷意，恐惧感让他几近窒息。
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不，他看的如此清楚，只能说明，这不是一个活人。
那人的面具盖住脸，连眼睛都没有露出，面具上的图案无法被记忆，越是试图理解便越是陷入令人崩溃的情绪。
绝望、迷茫、愤怒、不甘、渴望……
除此之外，祂的身上是一身红色长裙，就像是喷洒而出的血液，染遍了每一寸肌肤，以最恶毒的诅咒留下最刺目的色彩。
与这些不相符的，则是那圣洁的白色长发，若只看背影，也许更像是一个眼含悲悯的柔情女子。
但换做谁来，包括现在的少年，都不敢想象那面具后的，是怎样恐怖的真容。
至少祂不是人——不是活人，更不是死人。
失去至亲的悲痛将少年的意识唤回，他顾不得太多，咬着牙跑出去。
而那人并没有阻拦他，只是静静注视着一切。
……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太阳落了山，肚子饿得咕咕叫，脚已经疼得有些麻木。
终于，我看到了爷爷灵魂停留在前方，一片漆黑的山脊上。
那里没有树木，但遍地都是墓碑，大多数墓碑旁边还插着武器，像是存在了很久。”
还算温暖的房间，少年略有些忐忑地坐着，眼底的悲伤还没有散尽。
“那个『面具幽灵』，没有跟着你？”
萧长风为他倒上一杯水，语气尽可能柔和着。
“没……没有。”
“嗯，你继续。”
少年抿了口水，不冷不烫的温度顺着食道扩散，让人宁静许多。
“我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气息，但四周尽是冰冷，就连风，都是那样陌生。
爷爷……已经死了，我……挽留不了什么。”
“我能感受到，逸散的残魂，也化成了那里环境的一部分，每一股气，每一束光。
到处都有爷爷的痕迹……可是我就是找不到……”
那时的少年站在黑夜里，没人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个孩子，已经举目无亲了。
萧长风沉默。
那些将士的死，他们都是无能为力的，哪怕在这几年间尽最大努力挽救，仍有数不清的人因身体或心理创伤而死。
“我在那里找了一整夜，直到……一位前辈叫出我的姓氏。
‘老纪家的孩子，他是老纪家的孩子对吗？’
‘嘘！他好像……能听见？’
我起初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后来我才发现……竟然是留在坟前的那些兵器！”
听到这里，萧长风了然。
在净世一战中，曾有不少异能者将意志附着在兵器上，与兰的统御所对抗。而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统御之人身死，刀兵之主陨落，就连那些异能者的肉身也大多被毁。
从此，再也没人有能力调动那名为反抗的意志，刀兵静默，那部分没有躯体可返回的异能者，兵器纷纷落入苍凉山，驻留在自己坟前。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
“再之后的事情……”
“后来，苍凉山爆发出强大意志，所有兵器重铸，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你。”
不仅仅是与意识体沟通、连接的能力，同时也是第二位，引动那股意志之人。
萧长风若有所思，对面坐着的少年磕磕巴巴，终于做出决定。
“我……是不是也能成为，我父亲和爷爷那样的人？”
“是的，孩子——那么，你愿意吗？”
……
……
……半年后的现在。
萧长风翻开档案，找到这有记录的第一起『面具幽灵』事件。
那时，因为没有任何有说服力的证据，加上所描述形象与原罪相似度低，很难下定论。
“安静的日子结束了……祂回来了。”
但随着接二连三的有人遭遇，而且那些人都无一例外的，是他与顾砚都认可的好苗子……幽灵的身份，也没有意外了。
祂真的在观察，人类是否又找出了又一柄利剑，是否有机会又一次出现过河的卒。
萧长风长舒一口气，他相信顾砚的能力，自己的女儿有这样的庇佑，足够安全。
而在他放下的档案中，那照片中俊朗少年眼睛炯炯有神，轻抿的嘴不自觉勾起，似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上怎样的路。
『纪铭，特殊系异能者，能力：万物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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