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中国的孩子最缺乏三种教育：性教育、爱和死亡价值。因为我们一代代的人，总是灌输我们“命数”这个词，一切皆是命数，它来，我们或面对，或逃避，然后被迫成长，被迫懂得。
那时候哥哥的离开，我见证了生命的坚强和脆弱，也明白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寿终正寝，一百岁不过是大多数人的理想，但却不是现实。现实就是，我们会死，年老会，年轻同样会。
死亡，总是在不经意找上我们，所以我们常说：生命无常。
我站在楼梯间门口，听着里面罗涔和自己的父亲的对话，有些恍惚。那些悔意和不舍如洪水一般，倾覆在对方的身上，却带不走半点死神的无情。
我知道他们两个人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所以在附近的休息区坐了下来。坐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脑子也是乱哄哄的。眼嘴手鼻无一听从大脑指挥，手机的照片不知道何时打开的，停在了海川去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无意中拍下他的一张照片，白色高领毛衣配黑色长款大衣，站在我们宿舍楼前的那条梧桐树道上，整个人仰起头看向漫天飘洒的雪，迷倒了一群来往经过的女孩，尖叫连连。
那一刻，我一度忘记了，他是个病人，美好的不可方物。
手机弹出了微信消息，打破了我片刻的恍惚。
是宿舍的人在吐槽今日的课程，止不住的羡慕我不用去上拓扑学这门大二新增的必修课。
胡晓曼一连数不清的叹号，怒指这门课的难度已非人类可以涉猎的范畴。就连学神宋欣，都出来叫苦连天。
这门课我倒是也上过两节，授课教授人倒是周正儒雅，不开口的时候人格魅力满分。院里说为了我们能够学好这门专业课，特地从澳大利亚请回来一位闻名遐迩的华裔教授为我们传道授业，只是开口即天书，叽里呱啦讲了一顿，愣是没解惑。
胡晓曼说全班估计除了沈金凤，没一个人听得懂。所有人只要一进课堂就昏昏欲睡。偏偏这位留洋过海的教授迂腐的很，竟然每堂课前都会点名，本来一群人想着前一秒点完名，下一秒偷偷溜走，偏偏这老师竟然下课前还要再点一次，每次点名还推着眼镜框看清楚对方的脸，才念下一个名字，弄得一群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徐靖伦：我本来还想要不然就睡觉，没想到是我想多了。
胡晓曼：睡个屁，他一边讲课，一边在下面晃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高中班主任附体了呢！
程cc：我倒是下载了综艺，想留着课上看，没想到他竟然还提问（大哭），我怎么这么倒霉，我这辈子抽奖抽盒纸巾都费劲儿，竟然被他点到了，我这到底是什么命啊！
宋欣：行了，别聊了，大家赶紧睡吧，否则明天上午又得犯困了，教授专挑打瞌睡的提问。
胡晓曼：行吧，拓扑学教授的存在，直线拉高了我们一群人的睡眠素养。
程cc：早睡早起，做一名有志好青年，你看人家老沈，多正能量。
胡晓曼：咱们能跟她比吗，她是数学天才，我最多就是个数学凡人。
徐靖伦：哈哈哈……不过最近晚上是不是谁的手机没静音啊，我总是半夜听到电话响，你们别忘了关静音，弄得我老被吵醒。
胡晓曼：有吗，我没听到啊。
程cc：我好像也听到了，我还以为是我做梦呢！
……
本以为她们就要睡了，可因为一个不确定的半夜电话，聊天再次变得热火朝天，从电话声音，到追本溯源，再到联想翩翩，准备抓鬼的时候，聊天的画风逐渐向林正英靠拢，看着这些啼笑皆非的傻不愣登地话语，我嘴角忍不住的抽动，可眼泪却失调一般，“滴答滴答”地掉在了屏幕上。
我们认为稀松平常的日子，却是罗涔梦寐难求的未来。生命，你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下一秒，楼梯间传来了一声尖叫，“罗涔”的名字像是开出的枪一般，击中了我，让我扶着座椅把手，几度没站起来。
我冲到楼梯间的时候，罗涔已经倒在罗勇的怀里，呼吸困难的他嘴里依旧努力地说着“对不起”三个字。186公分的罗涔此刻像个婴儿一般，被罗勇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不停地呼唤着儿子的乳名，泪眼滂沱，再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中元董事长。
我本能的冲到了护士站，大喊着医生，然后一群人蜂拥出来，朝着我指向的方向，不由分说的将罗涔从罗勇的怀里拉出，以最快的速度送进了抢救室。
我呆呆地站在手术室门外，陆医生经过的时候，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快步跑进了手术室。
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注定了这个夜晚是个不眠的长夜，不管是我，还是罗勇，亦或者潘妍妃。
我们都度日如年的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用最虔诚的心，赌上了所有的运气，期盼着一个好的结果。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窗外的汽车声，隔壁传来的哭声，走廊的脚步声，墙上的滴答声，甚至是空气里尘埃落下的声音，都格外的清晰。外面的黑夜慢慢的过去，吞噬的黑夜一点点消失，黎明的曙光终于照进了窗子，我们，还是等到了手术室大门开启的那一刹那。
陆医生的脚步声震耳欲聋，一步一步朝我们走来，罗勇快人一步冲上前去，我却站在不远处，看向陆医生的眼睛，像是看向了尘封的过去。
没过几个小时，我们在IcU监护室外面，看到了风尘仆仆，满身狼狈冲过来的秦清，趴在监护室的门窗上，看向里面虚弱昏迷的罗涔，泪如雨下，不知所措，嘴里本能的嘟囔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潘妍妃赶忙上前搀扶她，可秦清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眼神空洞，四肢瘫软的滑落在地，任凭潘妍妃怎么拉扯，都无法将她扶起来。
于是罗勇走上前帮忙，开口劝慰她，“秦清，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小涔还需要你。”
在听到罗勇的声音后，秦清如梦方醒，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罗勇，长途飞机的疲累和灼心本就让她满眼血丝，看清楚对面的人是罗勇后，她空洞的眼神瞬间腥红，原本无力的瘫软的身体瞬间积聚怒火。
她猛地拎起罗勇的领口，额上的青筋暴起，双手也因为用力过猛不仅止不住颤抖，连罗勇都被勒紧的领口卡地喘不动气，满脸憋得通红，想要推开发了疯的秦清，却也没预想的曾经柔弱不堪的秦清，力气竟如此之大，让他这个昔日的丈夫都败了下风。
潘妍妃赶紧上前拉扯秦清，“阿姨，别这样，小涔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秦清听完此话，捶胸悲痛，整个人无奈地松开了罗勇，连哭喊都哑然无声。
“秦清……”罗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上前。
“我恨你！”秦清缓缓地抬眼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三个字，眼里的悲伤卷积着恨意，让泪水急切而湍急。
“对不起。”
罗勇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眼中闪烁着悔意，让他再也无颜站在曾经深爱她的妻子面前。转身迈出沉重的脚步，意欲离开。
“啪！”地一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阿姨，您……”潘妍妃吓得眼泪都凝结在了脸上。
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巴掌，秦清狠狠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喃喃地说道，“我真是昏了头了。”
只见她用力地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站直了身体，叫住了同样震惊的罗勇，“罗勇，你得留下，我的儿子需要你，去做一个好爸爸，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自那天以后，秦清仿若又做回了往日的那位贵妇，但又不是。她整日素雅干练地守在IcU门口，像个战士一样精气神十足，但仿佛没了灵魂，除了对医生，跟其他人都没什么话。
同样的，不远处或站着或坐着忙碌不堪的罗勇，身边围绕着一群又一群的医生。一波接着一波，摇头紧接着摇头，处处充斥着叹息声，压抑的我喘不上气。
秦清悄然间走到了我的面前，蹲在地上的我看不到她的脸，但看鞋子，我知道是她。内心止不住的忐忑，想要站起来解释，却因为蹲的太久，站起来头脑有些发懵，差点没站稳。她伸出手将我扶住，我下意识的赶紧抽回自己的胳膊，礼貌地朝她颔首，“阿姨，让我留下来，我不会去打扰……”
“去吃饭吧！”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妍妃买了吃的过来，过去吃一点吧，”说完就转头朝IcU监护室的方向走，走出几步意识到我还在原地，她停下了脚步，“走啊，再不吃就凉了。”
那顿饭吃得我五味杂陈，我不敢看向对面的秦清，只能低着头闷声干饭，用力下咽，一碗白米饭吃得又咸又涩，可我却明白，秦清那碗更甚。一个母亲的心在这一刻容纳了全世界，只为自己的儿子能够多一点幸福。
第三天，罗涔醒了，走出了IcU，仍未走出医院，困在病床上，困在了各种仪器管子上，像个未来科技人一样。
只是这个科技人有些虚弱，体力不支到话都说不了几句，医生就催促他好好休息。只可惜他们都不知道，罗涔向来不是个听话的人，医生一走，他就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和秦清和罗勇说个不停。一会儿扯到小时候爸爸陪他学骑马时候摔疼的屁股，连摔了几次不想学了，被爸爸三言两语的激将法又给骗了上去，还在一边瞎指挥，导致他再次被狠狠地摔了，后来才知道，爸爸其实根本不会骑马。
一会儿又聊到妈妈千奇百怪的黑暗料理，差点毒死他，感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的厨艺这么好了，笑着说妈妈我还挺想念你的药膳的，现在想想我偷偷倒掉了那么多，太浪费了……
秦清拉着罗涔的手，听着儿子静静地讲述着过去有关于他们这个家幸福的回忆，默默地低下了头。原本蓄在眼眶的泪水，就这样“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罗涔想伸手去安慰她，秦清快他一步的站了起来，六神无主地嘟囔着我回去给你做个药膳吧，你不是想吃吗，很快，然后夺门而出。
罗涔很是着急，罗勇安抚罗涔，说他出去看看，起身帮罗涔掖了掖被子，示意他放心，便追了出去。
刚跑出门口，便停下了脚步，见我蹲在门口，礼貌地拜托我照顾一下罗涔。我点了点头，他才转身离开。
我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说实话，我不太敢面对如今的罗涔，186公分的身高委顿在那张狭窄的病床上，说话有气无力，连呼吸都要靠机器。即便如此，他的生命也跟沙漏一般，随时消散如烟。
我站在玄关处，久久不敢往前迈步。
“怎么不过来？”罗涔开口道。
我一步又一步的往病床前靠近，等到真真切切看到罗涔，与他四目相对之时，我什么话也说不出，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
我就站在距离病床前一步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个真切而又不真切的罗涔，无声地痛哭。
同样的，刚刚还言语轻松地罗涔，此刻也是泪如泉涌，无声无止。
那天晚上，罗涔勉强吃了点秦清送来的药膳，然后满脸堆笑，故作轻松地夸奖着药膳的色香味俱，便催促着秦清去休息。秦清想留下来陪他，罗涔说秦清从英国飞回来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总不能他的病还没好，先把自己的妈累倒，罗勇听后也上前劝，并说自己会留下。可罗涔坚持谁都不用留下，并给潘妍妃使眼色，潘妍妃赶紧打圆腔儿，说她今晚上会值班，让两位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大早再过来。
秦清和罗勇拗不过，还是回去了。
潘妍妃没走，拉了张椅子在病床前坐了下来，欲言又止，好半天，整个病房安静地只有尘埃落下的声音。
“有话说？”罗涔打破沉寂。
“对不起。”潘妍妃盈盈的哽咽道。
罗涔顿了一下，而后缓缓开口道，“不用说对不起。”
“不是的，有件事情我瞒了大家，如果不是我，我……”潘妍妃止不住的掩面哭泣。
罗涔颤颤地从旁边抽了张纸巾递给了泪流不止的潘妍妃，眼神有些淡然和无奈，“与你无关”
“是我，是我，”潘妍妃悲痛的摇着头，“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小涔，我以后我可以救你的，我真的就是想救你，我真的没想到你最后还是……”
“妍妃！”罗涔用尽力气喝止她，看向她的眼神也从刚刚的凌厉变得柔和起来，他慢慢的将微笑挂上脸，说道，“妍妃，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潘妍妃满眼震惊。
罗涔眼睛看向窗台的海棠花，眼神漠然的说道，“我想活下去，只想活下去，所以选择了卑劣一次，我原本想着，就一次就好，一次就好……”
“小涔……”
“所以，潘妍，是我要谢谢你，让我多活了半年多，也因为多活了这半年多，曾经对命运所有的怨恨，我都可以放下了。”罗涔吸了吸鼻子，转头郑重其事地看向潘妍妃，“妍妃，你什么都没有做，我们今天除了闲聊家事，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
潘妍妃低头无声地哽咽，罗涔努力地靠上前，请她揽在自己的胸前，任她放声哭泣。
他轻轻地拍打着潘妍妃的背，满眼歉疚与不舍，“妍妃，我们两个一起长大，虽然没有成为情侣，但早就是彼此牵挂的家人了。别为我伤心，我不是你生命里的那个人，但我相信那个人一定会出现在你的眼前，他会比我优秀，比我对你好，会让你开心快乐，护你一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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