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县，钦差行府。
?县丞孙大人早先就把这里收拾出来了，本预备给巧巧和林初七住，只不过两人不欲暴露与景王的关系，这才一直空着。白芷听说此事之后一直十分好奇——不知道钦差行府跟楚云川的破烂王府比起来如何。
而现在她就坐在钦差行府的正堂里，那位将她请来的车夫正在沏茶。
对面是一身立整官服的隗扶光。
凭心而论，她一点也不想跟隗扶光面谈些什么。这人是楚云川亲自选出来的景王接班人，跟自己这个所谓的景王妃对谈，要么是麻烦的公事，要么是麻烦的攀拢，总之全是麻烦。
但是谁让她看上景王爷了，有麻烦也得接着。
车夫倒好茶水，隗扶光起身深施一礼，先开口道：“深夜叨扰娘娘，实有要事相谈，还请娘娘恕罪。”
这人说着恕罪，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认错的意味，好像官话就是自然地镶在嘴边，张口便先拿出来亮一亮。
或许当官的大多这样，但白芷总觉得此人要更凉薄些。
“隗大人言重了。”白芷把那点嫌麻烦的心思扔出去，虚扶了隗扶光一把，“叫我白姑娘即可。咱们开门见山，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不论这是个什么人，楚云川选她接自己的位子，总不会是坏人。
“白姑娘真是个爽快人。”隗扶光也不啰嗦，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地图，“王爷授官时给下官的谜题，下官已经尽数解开。只是如今战事紧迫，王爷分身乏术，下官不敢打扰。白姑娘与王爷鹣鲽情深，下官想来，向白姑娘禀告最为合适。”
白芷端起茶水啜饮一口，语气平和道：“隗大人这时候来找我，想来绝不会是普通的谜题，但讲无妨。”
“白姑娘太谦了。”隗扶光一甩地图，展开在白芷眼前，“王爷封下官省事郎之位，行走地方，监察风土。下官斗胆揣测上意，为王爷分忧，为官至今，命工匠在宁州梧县、永安、厚阳、下板、双柳五县建造病伤坊。下官素闻王爷与白姑娘蛰居民间之逸事，想来闲聊间，王爷该对白姑娘提起过——宁州有那么几只耗子，枉披人皮做了官吏。”
白芷点点头。这几县的名字她确实听楚云川说过，全都是朱砂中榜人下放的治所。但是她能肯定楚云川绝没有对隗扶光透露过此事——这个隗扶光能凭一己之力查得如此详细，确实是有点手腕。
隗扶光继续道：“四月好时节，这五个县城却大行风寒。这病来得疾且怪，下官心有疑虑，便使了些手段，秘查梧县县令杨锦郎，最终探得风寒发于梧县。另有一事，依下官察看，五县的蛮子，要比其他几县的多得多——白姑娘且想，蛮地多毒，先有奇诡风寒，后有白虎军将士离奇暴毙……”
白芷登时坐直了：“隗大人怀疑是蛮子投毒？”
“正如白姑娘所言。”
蛮子投毒……种子……开花……难不成种子说的就是这场大风寒？
“……这也太邪乎了。”白芷喃喃低语道，“风寒肆虐少说也有一两个月，将士染病的时间各不相同，蛮子怎么就能控制得如此精准，让将士在战时一同毒发身亡，更何况百姓大多也都染风寒，难不成蛮子想……隗大人，可曾让大夫诊查过风寒病愈的百姓？”
“下官命府衙郎中诊查过数十百姓，只是一无所得。百姓全都脉象平稳，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
白芷皱眉沉思半晌，而后抬头看向隗扶光，神色古怪道：“隗大人，我曾听妹妹白萤说起，大人本想要她建造医馆，但所给的营造图样并不是寻常医馆，更像是早些年动乱中收容伤病百姓的病伤坊。彼时两军还没开战，也没有白虎军暴毙的事，大人竟如此高瞻远瞩？”
隗扶光顿了片刻，忽然笑道：“白姑娘所言一针见血，下官若是再卖关子就显得小家子气了——实不相瞒，下官是全凭直觉，多想多做，打算将此未雨绸缪雪中送炭之病伤坊充作谜题之解，借而向王爷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实权。”
“实权？”
“省事郎行走地方，监察风土，听着风光，实乃虚职，连借几个工匠都要用修城墙之名头，偏生众位同侪还觉得我隗某撞大运了，明里暗里想勾结。”隗扶光连连摇头叹息，“如此下去，下官再想为王爷效劳，也是有心无力啊。”
“原来如此……我明日为大人修书一封，大人再面见王爷陈明实情，比从我嘴里过一圈要更事半功倍。”
“多谢白姑娘。”
“可能是我多心了，不过隗大人特意先来找我一趟莫不是顾忌……”白芷说着说着，自己先噗地笑了一声，“顾忌那个所谓的风月传言吧？”
隗扶光眉毛微抬，一副被说中的神情，她毫不隐瞒道：“确实如此，下官不敢让白姑娘为谣言所惊忧。”
“我并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传言，下次再有什么要紧事，隗大人尽可直接向王爷禀报，也免得耽误事。”白芷目光在隗扶光脸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那双暗藏深谋算计的双眼上，“隗大人用修城墙的名头借工匠不止是因为手中无权，更是要避开这几只人皮耗子的耳目吧。”
隗扶光双目微眯。
“我不问隗大人为何不讲明实情，隗大人心思缜密，自有考量。只是……在王爷面前，还望隗大人能更直率些——王爷对隗大人寄予厚望，十三州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隗扶光缓缓抬眼，只见白芷言笑自若，手里还端着茶杯来回摇晃，试图让茶叶自己贴在杯壁上，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聊家常事。而后，白芷像是压根就没盼着隗扶光回这话似的，接下去道：“今天城中出了事，听说是蛮子用巫术害人，按隗大人说的，这可能是百姓毒发，隗大人不妨多留几日，也好仔细查查，一并向王爷禀报。”
景王妃主动把刚才绵里藏针的局面翻过去，隗扶光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下：“是，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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