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擒天殉国，虽是朝堂中人人皆知的秘密，但为了稳住大局，皇帝并未向百姓公开，故而并未发丧。
凤遇竹未有机会送自己的父亲一程，却被皇帝以守孝之名软禁在府中数日。而后因遇刺之事，朝臣进言，皇帝又不得已下令解了禁令。
却不想，祸不单行，竹婉秀又因忧思成疾缠绵病榻，被小小一个风寒夺去了性命。
母亲过世，按理说，凤遇竹应重新开始丁忧守制。可竹婉秀丧礼结束还不过七日，她就又收到了皇帝的传召——
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深沉的压抑。
皇帝坐在御案后，并未着龙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更显威严内敛。他正批阅着奏折，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召见。
凤遇竹一身素衣，被内侍引到殿内，跪下行礼：
“臣，叩见陛下。”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
皇帝放下朱笔，并未立即让她起身。他的视线在下位之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半分喜怒：
“起来吧，赐座。”
小太监搬来锦凳，凤遇竹谢恩坐下。
“你母亲的事，朕，实在痛心。”皇帝直切重点，语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沉重，“你父亲刚走不久，她又……实在是苦了你了。”
这话看似关怀，可凤遇竹知道，鳄鱼的眼泪里，从没有怜悯。
她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情绪，低声回答：“劳陛下挂心，是臣之过。”
皇帝打量着她，目光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兵器是否有裂痕。
“朕知你悲痛，然，国事维艰，不容久耽于私情。”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
“边境初定，狼烟未绝。朕不知是从何处走漏了风声，西戎捕风捉影，传你父身死之讯，以为我天朝无人，又蠢蠢欲动。”
他不再绕弯子，直接抛出了目的。
“西戎军民，只认你父亲的旗号。如今他去了，这份担子，这份责任，得有个人扛起来。”
他站起身，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朕思来想去，除了你，再无第二人选。”
凤遇竹没有接话。
“你虽丁忧在身，然‘金革之事不避’。朕准你墨绖从戎’，为国效力，想必你父母在天之灵，亦能谅解。”
他给了凤遇竹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打破“守孝”的礼法，这是明面上的恩典，也直接将她置于了“忠孝难两全”的困境。
皇帝继续道：“朕会下旨，着你总督西境三州军事。一应粮草军械，朕会命兵部优先拨付。”
他顿了一下：
“另外，朕已选派宫中太医两名，随你一同赴任。你身体劳顿，心境哀伤，有他们随行照料，朕也安心些。”
太医？凤遇竹神色微动，是照料，更是时刻监视她身体状况和一言一行的眼睛。
她心下了然，这是看似关怀实则监视的安排。
并且……还是能直接窥破她最大秘密的利刃。
说完这些，皇帝靠回椅背：“你，可还有疑问？”
凤遇竹离座，跪伏于地，姿态恭顺，语气坚定：
“陛下天恩，臣……万死难报。西戎之托，重于泰山。臣，定当竭尽全力，稳住边防，不负圣望，亦不负先父遗志。”
皇帝点头，抬手，示意她起身。
或许是满意凤遇竹的反应，他的神情舒缓了一些，继而开口：
“镇国将军一生为国，功在社稷，却未能生前封侯拜公，是朕疏忽了。如今斯人已逝，朕心甚痛，决意加以弥补。”
他目光深沉地望向凤遇竹，一字一句道：
“传朕旨意：追封镇国大将军为 ‘镇国公’ ，谥号 ‘忠武’ ，配享太庙。其爵位，准由其子承袭，世袭罔替……”
他说到此处，忽地停顿，看了会儿凤遇竹，又继续道，
“……然，国家有制，恩赏需合礼法。为示公允，此爵位世袭递降。望你承此殊荣，不忘你父忠烈之心，更为国朝再立新功。”
他的话音不高，但在落针可闻的殿内却异常清晰。话音刚落，角落阴影里，一位始终垂首而立的秉笔太监便无声地深深一躬，迅速退至后殿书房，开始草拟诏书。
凤遇竹眼中泛起一丝寒意，可在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又以最标准的姿态跪伏于地，额头触地。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激动而产生的哽咽，但这哽咽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情绪：
“陛下……陛下天恩浩荡！追封先父，已是臣子莫大荣光。如今更赐下世袭爵位，臣……臣纵万死，亦难报陛下隆恩于万一！”
看似风光无限，可凤遇竹明白皇帝的用心。
将荣誉给死人，是最安全、最廉价的施恩，还能彰显皇恩浩荡。
一个“镇国公”的爵位，给了她财富，却没有权力。给她荣耀，但这份荣耀却会随时间流逝。
她如今成了一个拥有极高爵位但军职却不高的将军。这样的身份，在军中本身就是一个“异类”。
他要用她，要她效力，同时要防着她，牵制她，让她彻底成为他手中的棋子。凤遇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感恩戴德之态。
西戎是否骚乱她不清楚，但她明白，无论真假，皇帝将她派去，除了稳定边境，还包含另一个原因——忌惮。
如今她父母皆亡，父亲的旧部遍布京城，他们的悲愤与忠诚，极易被她这个“符号”点燃。她甚至无需主动谋划，只要她人在京城，就是一个不稳定的风暴眼。
一个了无牵挂、心怀仇恨、且在军中拥有巨大声望的将军，留在国家的心脏里，对皇帝来说是世上最危险的火药。
所以他要将她调离，甚至不顾她守制未满。
他要尽快将自己和父亲的旧部打散，要扼制一切可能的威胁。
这一切，凤遇竹都明白。可她没有办法反抗。
皇帝最惧怕的，恰恰是她最不可能去做的。
皇帝看着她，满意地点点头：“起来吧，朕给你三日时间准备，三日后便即刻启程。”
凤遇竹领命起身，又行了一礼后，缓缓退下。
殿内，又归于沉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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