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的声音似乎笑了两声，但并无嘲笑之意。
“弥留的神牵挂世人，陨落之前的最后一口气凝聚了心血之力，纷纷散落，化为人形，循环往复，替神拯救着苍生。”
天道不答，意不否认，神乎其神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贺皎皎却完完全全明白了。
她不是谁，不是贺皎皎，不是贺泠，更不是那神女泠月。
她不过是泠月陨落之前呼出的一口气，的其中一缕，散入原本的世界之中，又被泠月留在这个世界的意念召唤回月淮洲，经历了一切，最后走到现在。
原来穿越也不是穿越，任务更不是任务，太初之境中她看到的那一切也是注定，或许太初之境都只是泠月残存的意念或记忆。
一切……
“一切都是既定的对么？神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散落化作诸多碎片，后又化作人形，一一被神的意念召回这里，皆要将从前往后经历一遍……只是每块碎片亦有不同的人格，走了不同的路，形成了不同的结局。”
“而只有我，到了这里。”
贺皎皎心下越来越清明，一口气将她所有最后的猜测，说了出来。
也不能说是猜测了，而是她笃定。
若是从前，或许此时贺皎皎的脑海里会“叮”地一声，闪烁出系统的提示，并且又得到一份系统的奖励。
可如今，贺皎皎已然直面天道，并猜对了所有一切的来龙去脉，那神女泠月意志化作的系统，自然再不会作出任何反应。
“是。”
天道终于给出了确切的回答。
“你便是神女泠月陨落前的最后一口气化作的碎片之一，吾道说了，你也是吾道见过的最聪明，最坚韧，最有魄力的那个。”
“之一……你见过的……”贺皎皎脑子一转，问道：“所以贺泠也是其中一块碎片？”
不然为何贺泠与她的气息如此相似，长得还那么像，她又不是贺泠的转世。
“是。”天道再一次回答，“神女爱世人，每一块碎片多多少少也会有这样的天性。”
贺皎皎沉默了。
神爱世人，亦救世人。
神女泠月陨落之前尤在牵挂月淮洲的生灵，虽说她已是无是界的最后一个神，再不会有无是界的神要侵害月淮洲，可她仍旧放心不下。
她将灵胎投入月淮洲，让灵胎代她看遍月淮洲的繁华，让灵胎代她恣意地活下去。
还有江溟，他此前说过，是因着“她”的一句话才生了执念，一味急于飞升成神而不得，最后却走入歧途，欲毁灭泠月心心牵挂的月淮洲。
殊不知，泠月是想让江溟替她守护月淮洲的。
那些千千万万的碎片，那一个又一个，被泠月残存的意志召回月淮洲的人，皆在冥冥之中走上了神救世人的旧路。
那她呢？
她贺皎皎呢？
也要走上这条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路吗？
“你尚有选择，可以不牺牲，亦可以不救世。”
像是感知到了贺皎皎的想法，天道忽然出声，又将那两团光团送到了贺皎皎之前。
“‘赴死’，‘向生’，这是泠月给你的机会，只要你愿意，可以重来。”
向死而生，向生而死。
贺皎皎明白了，这两个选择，大抵是这个意思。
“从前也有碎片得到过这两个选择，亦有碎片没有走上救世之路，你所见的止战之举，不过是万千种结局中的一个。”
“你可以选择‘赴死’，结束你为他人而活的一生，重新轮回转世，再与宿命无关。”
“你亦可选择‘向生’，继续活着，超脱了一切继续活着，不论这世界是被毁灭还是被救赎。”
“若是，我两个都不选呢。”
贺皎皎忽地开口，打断了天道之言。
她面前的两个光团骤然被熄灭，就像是她站在那里，挥手掐灭了这两个滑稽的选择一般。
“天道，好生厉害。”
她冷哼一句，自天道开始诉说无是界之事时，她便觉得很不喜欢，很不认可。
“向死而生，是泠月给每一个碎片的机会，是她弥补碎片追随她的路而渡过的一生的机会，是每个碎片活成自己的机会。”
“但这种机会却并不是逃避之举，不是叫大家眼睁睁地看着所爱的世界，所生活的世界被天道，被你，被所谓的秩序、规则给摧毁的！”
“你冠冕堂皇地说什么生死才是寻常，说什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好像非要挑起事端挑起战乱，这世道才会平衡，真是好一套说辞，我看你偏执得和江溟也没多少差别！”
“若是照你所说，江溟如今要毁灭月淮洲，是不是这也顺应了你的秩序和规则？所以你只在背后看着，默默地看着，任由我们走到了今天？”
“而无论我是作何选择，终归是又走上了你既定好的路线，无论是我战胜了江溟，还是江溟打败了我，这月淮洲终归又会在劫难之后归于平静。”
贺皎皎咬了牙，“可你却从未考虑过在这些秩序规则之下，有多少人会无辜枉死，生灵不分贵贱，下位者就活该做铺路的垫脚石么！”
贺皎皎从来都是不认可天道所谓的秩序的，无人能笃定一个人、一件事全然的好坏，更无人可有意地插手一段正在行进的秩序。
如若为了自己所谓的道和秩序，去改变原本已然存在的情况，那又与肆意玩弄下位者的掌权者有何区别。
“你这天道，肆意妄为，还将自己视作神明一般，我看，实在虚伪！”
贺皎皎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句，哪怕她现在没有身躯，哪怕她可能根本敌不过天道，可她还是要说，还是要说！
神爱世人，她不爱世人，但她爱自己。
她如果非要走上泠月的路，也无妨她做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苍老的声音这回当真敞开了笑了起来。
它不顾贺皎皎满面愤慨，笑得像个沧桑的老者一般，像是在嘲笑贺皎皎的无知，却又诚挚地在笑赞贺皎皎的勇气与想法。
贺皎皎不言不语，天道亦笑了许久。
“吾道不能说你错了，你，亦不能说吾道错了。”
良久，天道终于停止了发笑，平静地对着贺皎皎说话。
“就像你说的，个人有个人的道与秩序，吾道放任你们、亦或是操控你们遵循吾道的秩序，不外乎是因为吾道才是天道罢了。”
天道说这话说得平静异常，毫无半分显摆、炫耀、威胁之色。
可这话仍像是一把刀子一般，狠狠地扎进了贺皎皎的心里。
天道说得没错，个人有个人的道与秩序，现下众生要遵循天道秩序，无非是受天道掌控。
可要做那个只手遮天的人难上加难，贺皎皎虽已至化神之境，可就凭她根本都看不到天道的真身来说，她与天道，根本不是在一个水平的。
或许天道已无形无体，存在于她根本不能理解的虚空之中。
她根本无法覆灭天道。
“你不必想着毁灭吾道，你尚弱小，若有来日，但不是今时。”
天道又一句话点醒了贺皎皎。
贺皎皎恍然大悟。
“是时候来做你的选择了，‘赴死’，还是‘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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