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顾川这才将目光从那些歪瓜裂枣的瓷器上收回，落到那老人身上。
那是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头，很是瘦弱，虽然坐着，但个头估计不会超过一米七。
皮肤有些黝黑，像是从庄稼地里晒出来的，脸上褶皱不少，为他平添了几分岁月。
衣服也不讲究，略显臃肿的棉袄看着不太利索，袖口挽到半截，胳膊上沾了不少稀泥。
下面一件尼龙裤，有些肥硕，同样沾满了泥点。
脚上，穿着一双草鞋。
草鞋？
对，就是草鞋，看做工，应该是自己编织的，因为外面卖的不会有这么好的质量。
脚趾头都露出来了，其他麻绳还都结实的拧在一起。
呃...好像只能是自己编的，毕竟，这年头卖草鞋的可不多了。
因为很少有人会穿草鞋。
当然，你要是刘皇叔，就全当我没说。
老头跟前，是一个泥塑的转盘，脚下有类似缝纫机踏板的东西，用力一踩，转盘就会跟着转。
除了老头面前的那个，屋子里还有四个，不过除了顾川两人，没有顾客，所以，此刻都空置着。
顾川没有着急给钱，反而走到老爷子身前蹲了下来，也不说话，就蹲在那里看。
看老爷子怎么捏的土坯。
老爷子也不说话，脚踩的踏板嘎吱嘎吱响，两只手，掌箍着土坯，不时沾点水，湿湿手。
虽然顾川没摆弄过这物件，但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老爷子捏的应该是个茶壶。
哪怕顾川对这行一窍不通，但他看得出来，这老爷子有些‘道行’。
因为他的手很稳，手里捏着的小刀，总是能精准无误的剔除掉多余的赘土。
从来不下第二刀。
当然，除了这些，顾川能断定这是位老师傅的原因就是...
这老头手上有不少疤痕，显然是捏土坯的时候，用刀划出来的。
能耐大不大暂且不说，最起码，这老师傅捏的东西不少。
就像电工一样，干了这么多年，有没有电，我拿手一摸就知道。
还有会计，搭眼一瞧都是新手，因为老师傅...
都在监狱待着呢。
见状，沈亚楠也好奇的走了过来，像只小猫似的，在顾川身旁蹲下，看着老师傅捏泥坯。
“簌簌簌”
转盘滴溜溜的转圈，踏板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很快，一个精美的茶壶就做好了。
然后...
就被老师傅一巴掌拍扁，变成了一滩烂泥。
顾川：？？？
沈亚楠：？？？
“师傅，您这是为何啊？”顾川有些看不懂这老爷子的操作，忍不住问道。
老爷子闻言，这才抬头瞧了顾川一眼，“没做好，留着自然就没用了。”
顾川哑然，有些狐疑道，“我觉得挺好啊。”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顾川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愣，‘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摇摇头，顾川从兜里掏出盒烟，给老爷子递过去一根。
老爷子见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把烟接了过来，塞到嘴里。
顾川随即也掂出一根，从兜里掏出火机，刚要点，却见跟前的老爷子直勾勾的盯着他。
“抱歉抱歉，大意了。”
顾川脸色一愣，旋即便是反应了过来，抱歉的笑了笑，帮老爷子把烟点上。
“吧嗒吧嗒”
老爷子猛嘬了两口，脸上拥挤在一起的褶皱缓缓舒展开来，看向顾川的眼神，也善意了许多。
随后，给他解释起了把那茶壶拍扁的缘故。
“茶壶跟人一样，都分好坏。”
说着，老爷子起身，走到一旁的茶几前，端起两个茶壶。
像个老学究似的，跟顾川讲起了道理。
“茶壶不同，倒出来的水也自然也有差异。”
“你看这个，倒水时，哗啦作响，水流不成型，半点都不圆润。”
“这便是次品。”
“你在看这个，水柱如静止，涓涓细流，看着便赏心悦目，倒出来的茶水自然也就芳香四溢。”
“这，便是佳品。”
碎碎念的同时，老爷子还端起手里的两个茶壶，各自往茶杯里倒了些水。
用不同的水柱，来给顾川描述茶壶的好坏。
老爷子说完，顾川猛吸了口烟，摩挲着下巴，眼神有些狐疑的将他盯着。
“这话，您是从旁处听来的吧？”
老爷子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活到老，学到老嘛。”
顾川嘴角一咧，忍不住呲牙花子，“这话，是卖茶壶的给您说的吧？”
老爷子又是一愣，狐疑的盯着顾川，“你怎么知道？”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是之前来这里烧窑的一位客人，在这喝茶的时候给我讲的。”
“他不卖茶壶，却是个茶壶爱好者，家里有不少收藏。”
“我也喜欢茶壶，但对此道不太了解，于是，便让他给我推荐了几个。”
顾川听到这里，一拍脑门，心道，‘好家伙，这熟悉的套路’。
“他是不是说忍痛割爱，低价转让给您的？”
老爷子又感诧异，“你怎么知道？”
顾川吐了个烟圈，有些无奈道，“因为卖茶壶的都这样说。”
老爷子听到这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顾川耸了耸肩，跟老爷子解释道，“水柱圆不圆润，跟茶壶的好坏没有关系。”
“而是跟壶嘴的长短有关。”
“壶嘴短的，很容易就能倒出圆润的水柱，而壶嘴长的，因为压力的原因，水柱自然就变形了。”
“您瞧瞧这俩壶，壶嘴是不是不一样长？”
“您再想想，那个人卖给您的，所谓的好的茶壶，是不是都是短的？”
老爷子听完这话，愣住了，脑门上多出许多抬头纹，用力的挠着头。
“好像...是。”
不过老爷子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记得当初，那客人说的头头是道，跟说评书的一样。
犹记得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检验一个壶好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能不能倒出圆润的水柱。’
“你确定没编瞎话诓我？”
顾川耸了耸肩，“茶壶的好坏，不是壶嘴决定的，而跟瓷器一样，是材质决定的。”
“好的土烧出来的茶壶，自然就好，价格也昂贵。”
“当然，除了土，还跟时间有关，几百年的茶壶就算有瑕疵，也算是古董了。”
说到这，顾川指了指老爷子手里的两个茶壶。
“您瞧瞧，这两个茶壶的材质，都是最普通的黏土。”
“用这种材料烧制出来的茶壶，外面市场上，九块九一个。”
他没想到，烧瓷器的老爷子，还能让卖茶壶的给骗了。
这上哪说理去？
说完，顾川有些好奇的盯着面前的大爷，“您那几个茶壶...”
“花了多少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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