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毅看着砂锅里翻滚的火红汤水，沉思了良久，“扬州范家。”
“你母亲的娘家？”萧寒山猛然想起那位年轻时便名闻江南商场的奇女子——范闵儿，十五岁时崭露头角，短短一年便为范家挣下了一半的家当，成为世家名门争相求娶的人，十八岁时，范家的酒楼开到了金陵城里，一下子开了五家，还有附近大大小小八个农庄。此时前往范家提亲的人依旧不在少数，范敏儿却看上了武安侯的浪荡长子，也就是梁毅的父亲——梁劲，最后落得个妾比妻尊，心力交瘁而死，梁毅也被偷偷赶了出去。从那以后，范家便与梁家断了往来。
梁毅点头，一脸淡然，眼神迥异，“是，当初我娘去世之后，梁家将妾室抬正，我被赶出了门，外祖父便与梁家断绝了关系，外祖家训：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而且外祖家的两个舅舅确实是经商的高手，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可信。”
萧寒山道：“范家在先皇时是军粮的粮商，当时粮饷不足，范家宁可自掏腰包，也不会延迟供应、缺斤短两，我记得当时还被赐了匾。”
“济世粮商！”梁毅呢喃道。
皇帝看着梁毅，若有所思，道：“如此，我便让李敬去扬州一趟。”
梁毅笑了笑，眉眼轻松，“这样，就解决了最重要的问题，接下来只要做好规划，便能成事了。”
最重要的掌舵者确定了下来，皇帝也只是稍稍放松了神情，“你小子，问题想的太简单了，即使你家舅舅是个可靠的，但这件事，也不是你舅舅一个人就可以办成，你想过没有？”
梁毅拧眉，一脸“你当我傻子吗”的表情，“用人之道，贵在信任与约束，这点，想必我那舅舅应该明白，所以，这并不是我最担心的。”
“你最担心什么？”
“官府与商队之间的约束与监管，这才是最让我担心的，职责如何划分？权利如何分配？利益如何均衡？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皇帝低眉思索，良久才道：“经商的事情，我不擅长，但这件事既然是朝廷出面组织商队进行通商，那掌握权势必要在朝廷的手中。”
“要是商队不服，那如何？”
“这……他们为何不服？服从朝廷政令，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呵呵……江公子着实不通商道，商人经商行走，多的是未知的事情，难道凡事都要服从政令约束？这样商队岂不是没有了自由？”
“那……该如何？难道全权交给商队去处理？”
梁毅浅笑，抿下一口酒，看了眼江凝，“各司其职。”
皇帝恍然，“你的意思是朝廷的人只管朝廷的事，商队经营之事情让他们自己决定？”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是，也不全对……”梁毅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朝廷以钱财入股，并在商队派设办事人员，已解决在行商过程中要与官府及草原部落沟通交涉的事情，约定一年或者两年分红，其余的盈利则归商队周转之用。”
皇帝摇头，“朝廷可以出全部资金，到时盈利便可全部归朝廷，这样不是更好？”
江凝闻言，心下忽然觉得这个皇帝有些贪心。
萧寒山“嗯”了一声，像看个傻子一般看着皇帝，“行商不挣钱，谁去？”
皇帝愣了愣，但显然还是不甘心，“每月给他们月银，难道不可？”
江凝浅笑，实在是看不上这个皇帝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江公子，人之本性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件事，即便商人不与朝廷联合，也不影响他们与草原通商，与朝廷联合的目的是为了给朝廷让利，这件事，放给大多数人，他们也不一定会接这个差事。”
萧寒山笑着看皇帝，一脸的打趣，又对江凝和梁毅道：“江公子是想多得利，如此国库充盈，才更好为民办事。”
皇帝点头，“是啊！”
江凝道：“国库充盈重在税收，税收之重在于百业兴盛，这并不矛盾！”
梁毅也道：“朝廷可以多占股，但也不能让商队无利可收。”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略略点头，“如此，我们应该选什么东西与其通商？草原那边能够通商的，也就马牛羊而已。”
江凝道：“我们有粮食、药材、茶叶、布匹、瓷器、陶器、铁器、盐、蔬菜、水果……草原当然也不止有马牛羊，那里的野生药材，像肉苁蓉、柴胡、秦艽、锁阳……这些品质也是不错的。”
“嗯……如此，我回去之后与李敬等人再商议一下，你舅父那边你先去信，让他们来京城，等各项事宜商定之后便出发。”
“江公子稍安勿躁，这件事还要徐徐图之，现在林大人在西北已经开始与草原通商，虽然都是私人商队，但也证明这个做法是正确的，所以，朝廷要做的是当好领路人、护航者，为我大秦商贸繁盛开辟出路、保驾护航。”
江凝对于这个皇帝的映象其实还不错，即便是急躁了些，办起事来还不够成熟，但这般年纪能为国为民操心费力，便已经是难得了，因此，她也愿意分享自己想法。
“哈哈……真是，听萧夫人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啊，我真是有些过于急躁了。”皇帝这话说得还算真心，他惊讶于江凝小小年纪的眼光和远见卓识，“当初你们还说这主意是梁毅这小子想出来的，可今日一番商讨下来，我倒觉得萧夫人的想法似乎更加成熟。”
梁毅憨笑，挠了挠头，看了眼江凝，并不言语，只顾吃肉。
江凝摇头，“我的这些东西还都是阿毅教的。”
皇帝浅笑，也开始专注于桌上的火锅，不言其他。
……
烟火是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后应声而起的，同时传来的，还有游人的嬉笑欢闹声。
江凝看着沧溟江上的异彩纷呈的游船和弥漫在黑夜里如鲜花般绽放的烟花，还有凭栏而立的萧寒山，“这样的日子可真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管，就这样站着，慢慢老去。”
萧寒山又想起那日在华林山上两人骑马同乘时的情形，心口一甜，“那日在华林山，我们骑马同行时，我也是这般想的。”
“赶紧办完了事，我们就回去吧，这里实在是带的心慌！”江凝看着眼前的奢靡景色，心中还是念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的事情，不由心中又感慨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这里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地方。
“紧着办，估计也要一月，阿毅那边的事情筹划起来更是费时间……不然，我们先回去？”
江凝摇了摇头，看了眼梁毅，“放阿毅一个人在京城，我总有些不放心，他家里的事情乱糟糟的，而且，我们这一走，还能有人帮他吗？”
“当然有，阿毅这次回来，可是带了他娘那些嫁妆的凭据，就这样的酒楼商铺，一间间的都得收回到他手里，没人帮他又怎么会这般快就将这荣悦斋收回了呢？”萧寒山就知道江凝是个操心的人，“你就不要操心了，他的事情，自然有他外祖一家帮衬，如今又有这位江公子在，事情自然会更加顺利！”
江凝听了这话，释怀一笑，“我倒是忘了这茬了。”
梁毅是看腻了这样的场景，招呼着诧异的皇帝继续在桌前喝酒吃菜。
梁毅的心里也开始有点想念江瑶了，这次来京城，二人分别了太久，梁毅想着赶紧办完了这些婆妈的事情要回到凉州去，只是那时怕已经是夏日了。
三个人都有那么些惆怅，只有皇帝依旧赞叹着眼前这桌别有新意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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