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让回到自己的院子。
天新站在外面，远远看见他回来，刚要跑过来，提醒他夫人来了，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昭如也已经看到明景让回来了。
“小让！”
她喊着明景让的名字，就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您怎么来了？”明景让看她过来，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但依旧没什么表情。
明景让嘴里哑声问着她，眼睛却没多看她，说完就自顾自往里走了。
“你还问我怎么来了？我能不来吗！”
周昭如急得不行，顾不上拐弯抹角，她直接问明景让：“你祖母同意你去参军没？”
要不是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不敢在这种时候跑去松翠斋……不然她早在知道这桩事情的第一时刻，就跑去松翠斋那边阻拦他了。
何至于等到现在。
“您怎么知道？”明景让停步皱眉看她。
想到什么，应该是刚才跟天新说话的时候，被崔妈妈听到了。
他抿了抿唇，也没再多说。
明景让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没。”
“祖母没见我。”
“没就好，没就好。”周昭如听到这话，抚着心口，刚松了口气，就听前面又传来明景让的声音。
“不过我已经决定好了，等伤势好点，我就会去参军。”
周昭如的心就随着明景让的话，一上一下。
刚刚才平复下去的心跳，忽然又变得狂跳起来，她一脸震惊地看着明景让，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她忽然扬声怒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你不想去国子监，娘可以给你想办法，去别的有司衙门，或者跟你哥哥一样，去羽林卫，做什么不好？做什么不比去那又苦又累的军营轻松！”
周昭如是真的气得不行，也是真替明景让担心。
她怒气冲冲说完，又掷地有声说道：“反正我不会同意，你想都别想！”
明景让却是早就下了决定，不可能更改的。
“参军不需要家里人的同意。”他走进屋子之前，撂下这么一句。
周昭如被这话气得不行。
她跟着进去，追问道：“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去了？”
“是。”
明景让头也不回说道。
口有些干。
天新这会不敢进来，明景让就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才喝了一口。
忽然胳膊被周昭如拽住。
“如果我不同意呢！”
茶水因此倒出半杯，这要是搁以前，明景让早就要发脾气了，但今日，他只是浅浅地皱了皱眉，就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把剩下的半杯茶放到了桌子上。
手随意掸着湿漉漉的袖子。
明景让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您同不同意，我都会去。”
“你——”
周昭如张口想训斥，可看着幼子不同于以往的沉静侧脸，她忽然变得有些害怕起来。
幼子以前，为达目的，不是吵就是闹。
他要是今日还跟以前一样，周昭如反而不会那么害怕了。
可他不吵不闹，就这么冷静地说着自己的决定……周昭如怎么可能不害怕？
刚才看见长子离开时的那种感觉，好像变得更加深刻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指尖流失了。
即便她紧紧攥着幼子的袖子，但周昭如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不可控。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害怕和慌乱让周昭如无措，也让她红了眼：“小让，娘现在只有你了啊，你姐姐走了，你大哥也成日不着家，要是你也走了，你让娘以后怎么办？”
明景让听到这话沉默了片刻。
就在周昭如满心以为他会改变主意的时候，却听他说：“我从前也不怎么着家，您会适应的。”
“您若是真的不适应，就去找点别的事情做吧。”
“你、你——”
周昭如眼睛都睁大了。
她又是生气又是不敢置信，对着明景让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指着明景让，气苦不已：“你就是这么对你娘的！”
“要不是因为你，你姐姐怎么会走？”
“要不是为了护着你，你姐姐又怎么会这么不待见我！”
“你个不孝子、不孝子啊！”
周昭如边说边拍着明景让的胳膊，眼睛也红了。
明景让任她拍打着，没有反驳，也没有动弹，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周昭如拍了好一会，也没听到他的动静，抬头，看到的依旧是那张心如死灰般沉寂的脸。
她知道他不会再更改主意了，于是哭得更加汹涌了。
……
几天后。
明景让伤势痊愈，独自一人去了城外的参军处报名。
他没穿平日那些锦衣，而是穿了一身普通的棉布服，去了那边，他也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
跟其余人一样，排着队填写资料，等待检查。
那些人并不知道他是安远侯府的八少爷，等检测完明景让的身体，就让他去填资料了。
“行了，资料先填着，三天后你再过来，到时候你们这些新兵会再被分配到不同的军营。”
虽然明景让装扮普通，但毕竟做了十六年的贵公子。
资料这块的将士看了眼明景让，总觉得这人不是穷苦出身，想不通他怎么会来参军，他提醒道：“入伍可不轻松，你可要想好了，真的进了军营，那以后可不能随意走了。”
“嗯。”
明景让放下毛笔：“我知道。”
那将士又看了他几眼，没说话，只给了他一块牌子。
“三天后辰时到这边集合。”
明景让伸手接过，说了句“多谢”，这才离开。
他牵着马走过长街。
过了一会，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明景让愣了下。
他没想到会在这看到大哥。
那天祠堂一别后，大哥就没再来见过他，没想到会在这碰到。又见他那副样子，明景让知道大哥是特地在等他，他连忙牵着马过去。
“大哥。”
他哑声喊人。
明景恒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好了？”
不奇怪大哥是怎么知道的，明景让轻轻嗯声：“好了。”
明景恒看着面前的弟弟。
记忆中矜傲的少年，已经扫不见一丝从前的模样了。
眼前的少年沉默内敛。
明景恒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轻拍明景让的肩膀：“走吧，一起回去。”
明景让说好。
两兄弟并没有骑马，而是这样牵着马，慢慢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
明景恒问他：“什么时候走？”
明景让说：“三天后。”
“这么快……”
明景恒脚步微顿，但也就是一个呼吸的光景，他就又重新提起脚步。
“以后去了军营，要小心行事。”
“好。”
也没什么好说的。
从前弟弟不懂事，明景恒总盼着他有一天能懂事，如今他真的懂事了，却是因为那样的代价……明景恒的心里也不免有些酸涩。
白露已过。
秋分未到。
可属于这个燕京城的秋天已经抵达。
秋风瑟瑟，好似比从前来得要更早一些。
“哥，你说……她还会原谅我吗？”
耳边忽然钻进来这么一句，明景恒怔了怔，回头看，身侧少年垂着眼帘，但还是能瞧见他红了的眼眶。
明景恒张口欲言，却一时哑然。
他答不上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只能拍着明景让的肩膀说：“先往前看吧。”
“比起原谅，我更希望她以后能一帆风顺，别再难过了。”
明景让的浓睫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抬头，看到大哥正在望着一处地方。
他跟着看过去，辨认了一会，知道大哥是在望着皇亲街的方向。
他说不出话。
他只能红着眼眶，把眼中的热泪含落吞咽。
少年牵着马，走在长街上，无声哭着，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会处于愧疚之中，不可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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