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昴日星官。
不知道是公鸡成精,还是昴宿神选了只大公鸡当自己的形象。总之是听起来很厉害的司晨之神。
但没人这样想,所有人都只当他是鸡。东边拜的是搏逐猛兽、辟除妖邪的重明鸟,西边祭的是婚姻繁茂、家国兴盛的九尾狐。跟它们比起来,这彩羽大公鸡实在是……
每天卯时,也就是早上五点到七点,他就用中气十足的嗓音,扬起头颈高声啼鸣。似乎有某种不成文的约定,这个部落的公鸡永远喊在他后边。
于是清晨,随第一声啼鸣刺破黑夜,家家户户便接连响起鸡叫,直到天边那抹白像蛋清似的晕开,抹匀整个天空。
这里数星君叫得最响亮、最持久。但他并不只是早上打鸣而已,简直是随时随地都能来一嗓子。作为神兽,他实在有些聒噪。
早上六点,星官以公鸡形态巡视街区。一千余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这里大多数人都习惯六点醒,除了早餐店主。此时热食铺子刚揭锅盖,白汽呼呼扑了半条街。
肉眼凡胎辩不出普通公鸡和昴日星官的区别,只觉得这只确实更大一圈,而且毛色漂亮得紧。虽然不知道,但每天早上都看见这鸡在街上走,也隐约猜得到。
比起人形,星官更喜欢他的本貌。事实上他人形态的衣服也是公鸡毛色,墨蓝墨绿带羽毛的组合。几年前有人来拜访星官,只当这是昂贵料子,竟不敢触碰。
十次有那么一两次地,星官以人形穿过街上白气,走到早餐铺子前。他从腰上钱袋摸出几个铜板放下,老板便心领神会,卖他一块小米糕,再端碗热水来。
这时,星官就旁若无人接过小米糕,然后站在这儿喝水。他并不住在鸡棚,或者说谁也不知道他住哪,但他就是会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地啼鸣,然后上街巡视。
这次没有等待,星君两口就吃完米糕。卯时刚过,胃气未醒,他平日通常会带回自己住处,等到早餐时间再吃。但昨夜他看着北斗七星勺柄偏移的弧度,心里算着离换季还有多久,忘了饿。
离了早餐铺,日头刚给东边屋脊描上道淡金。星官瘦削的影子跟着他,衣摆金线映出并不明显的光,绣的是个太阳。
路过学堂,里头孩子念书声跟蜜蜂出巢似的,嗡嗡一片。星官靠墙根听了会儿,念的是千字文。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听到昃字让星官眉毛跳了跳。日头偏西为昃,那之后该是月亮当值。本不妨事,奈何那些吃人的魔物喜欢趁夜色行事。
正想着,脚边嗖地窜过去个黑影,带起爪子拍地的脚步声。是只老鼠。星官下意识抬脚,在原地啪啪跺了两下,把老鼠吓跑。
星官捂脸。本性难移,他看见乱窜的小东西就想上去扒拉。两个老头从学堂南角转出来,唾沫横飞地吵架。
“……子时三刻!我听得真真儿的,打更的过去没一会儿!”
“扯!那会儿天还黑着,分明是卯时初!”对方回道。
争得脸红脖子粗,为的是昨晚谁家男人失踪的时辰。星官听着不觉皱眉,上前去问那人姓甚名谁,多大年纪,穿什么衣服。
“二位,”星君朗声回应,“此刻正值深秋。需在子时之初,七星方从东方升起,斗柄指向西方。”
俩老头看看他,又互相瞅瞅。向来只知道星官打鸣响亮,没想到他还会观星。星官摇摇头,说向来有人失踪都是张贴告示,描述容貌衣着,怎么搁这争起时间来了。
“星君不知道,最近那郊外林中出了个蝎子精,专门吃人。几天前是化人诱拐孩童,让那孩子母亲打跑了,昨夜又来抓落单行人。”
“只是那蝎子精昨晚只来了半时辰,不知失踪者是被抓了还是走失,所以争论。”他们解释说。
“原来如此。”星官点点头,“先派人在城里找,我去找蝎子精。”
想着先去近点的林子看看,他来到城西小山。山下有座新盖没几年的屋子,是一家三口。想着那家的孩子再过几个月也该念书了,星官抬腿走向屋门口。
他没进去。门边那儿有块青石,被坐得光滑水亮。星官刚坐稳,还没把气喘匀乎,就听屋子里里传来低低的哭声。
星官仔细听了听,是个半大小子的声音。这孩子也不说话,只顾一个人在家里哭,呜呜咽咽,气都有些上不来。
星官心生疑惑,便起身从窗户往里看。那哭的确实是个半大孩子,穿着粗布短褐,蹲在餐桌底下,脸埋在胳膊弯里,肩膀一耸一耸。他脚边放着本旧书,还有一大块纸。
星君敲了敲窗制造响声。孩子吓得一哆嗦,赶紧擦干眼泪抬头看去。见有人来,孩子把门开了,向星官施礼。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我父母今日都不在家,不知有何贵干?”孩子问。
“我是过路的。”星官声音放柔,“听见有响动才过来看看。你哭什么呢?”
孩子认出了昴日星官,所以很信任眼前这只大公鸡。他扁扁嘴说,这里的私塾先生向来要收六块腊肉,才肯收人入学。所以他双亲现在去山里打猎弄肉了。
“我娘体弱,我爹就是个庄稼汉。他攒了小半年钱才买到武器。我跟爹说要不算了,别弄腊肉了,他反而要揍我。”
“可家父家母只是常人,不如神兽,甚至不比普通小妖,万一遇到吃人魔物……”他说不下去,又低下头去。
星君看了眼窗外日头高度,心里默算了下,又看看那孩子通红的眼睛,脏兮兮的手还紧攥着本论语。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星君问。
“就、就刚才!他们往那边林子里走了,说那边野兔野猪多,更好打到猎物!”他指了个方向。
星官点点头,没说话,转身就朝那片杂树林子走去。“哎!星官,你别去,那林子深,里面野兽又凶得很……”孩子赶紧在后面喊。
大公鸡没回头,只摆了摆手。反正也要去林子里找那只精怪,顺手的事。
林子里枝繁叶茂,光线暗下来。星官站定,闭眼细听林中响动。耳中灌入风声、虫鸣和叶片摇动声,星官拨开这些杂音,去听更细微的——脚踩落叶的嚓嚓声。
他听到了,于是化为鸡形向那边走去。穿过几米远,星官真看见一对平民夫妻,穿着短褐、拿着弓箭,探头探脑地找猎物。见星官来,他们倒没动手。
家鸡经过代代驯化,体态气质已经与野鸡不同。他们一看就知道这不是猎物。星官假装不经意路过此处,突然示警般咕了一声,窜进草丛叼了条小蛇出来。
叼了条蛇,他也不吃,只是丢到一边,又接着往前走。夫妻俩见他似乎有些手段,知道猎物在哪,便跟了上去。
很好,是聪明人。星官继续走,来到这林子的开阔地里。这里有个灌木丛,里面溢出挥也挥不掉的血腥气。星君没靠近,他抬起只翅膀,示意那两夫妻别靠近。
随后,他浅浅吸了口气,从喉咙深处挤出清晰的咯咯音。不是鸡鸣,而是原始禽类在发现威胁或猎物时的警示音。很轻,但对虫类而言威慑性十足。
一条两米长蝎魔被他惊起。它从灌木丛中跃出,身上带着大片将干未干的血浆。这个出血量加上耽误的时间,失踪者多半是救不回来了。星官微微闭眼以示哀悼。
现在,这蝎子精胡乱舞动着毒针蝎尾,却不敢攻击,灌木丛里还躲着几只小的。星官再次示意夫妻后退,随后身形拔地而起,同样变成数米高彩羽公鸡。
大公鸡挺胸抬头,一声啼鸣响彻树林。蝎子精听得这声威吓,顿时足软筋麻,动弹不得。大公鸡再一低头,喙精准破开蝎魔外壳,啄裂壳子露出当中肉块。
虫子没有血管骨骼,是一整块大肉。虽说经不起腌制,现在的尺寸应该可以了。蝎子精痛得直躲,奈何刚好遇上天敌,由它怎么左躲右闪,只被精准破甲。
最后星官叼起蝎子精,朝着边上石头就是一砸。被啄得粉碎的壳子顿时块块剥落,跌在地上。那妻子手快,手起刀落便斩了蝎子精脑袋,然后是尾巴。
肉够了。星官顺手拨开灌木丛,他们便进去把死者残尸抬出来,找人安葬。
之后的事自不必说。死者下葬了,腊肉也开始腌制。星官照旧以公鸡模样示人,每天早上嗓音响亮地鸣叫。也仍然每天被嫌弃聒噪,被说“以神兽而言样子太普通了”。
当天晚上,星官受邀以人形去那孩子家做客。那孩子满心欢喜,跟家里人说是昴日星官帮了他们。那蝎子精想必是见周围神兽实力高强,待不住才跑来这里。没想到正撞着天敌。
星官到时,那孩子站在客厅,眼巴巴望着门外算时辰。见星官来,孩子忙不迭拉他进门。星官见了家里大人,便把手中大布包递过去。是他带来的礼物。
夫妻俩千恩万谢,又跟星官拉扯一阵,方才接过礼物。孩子踮着脚探头探脑地看,发现是几十块垒成山的小米糕。虽然便宜,倒也不易腐坏。
对鸡来说这就是顶级美食了。以神兽来说,吃的东西也很朴素。
“谢谢!谢谢星君!”孩子一点不介意,高兴得很,就要迎他进门。星君却没有进去,只是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风穿过柏树叶吹出涛声,远处城池轮廓在渐高的日光里清晰起来,炊烟袅袅,人声渐沸。他又成了只无所事事的大公鸡。
走出山下民居,星官忽然听得众人惊叹。他抬头,看见只彩色羽毛的凤凰,它正从南向北自天际掠过。又有一条金龙,带着几条小龙从北向南飞来。
金龙和彩凤在空中相遇,便就自顾自舞动起来。刹那间彩羽腾飞,金鳞顿开,引得地上凡人惊叹连连。这是龙凤呈祥舞,百年一遇的奇景。
星君坐着看了会,便从右边衣袖口袋里摸出把炒黄豆。早上出门时顺手抓的,他拈起一粒丢进嘴里。挺脆。
这,是昴日星官。对变强或名留青史都毫无兴趣,只是只吵闹的大公鸡。
“所以说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地盘啦……”时间转回现在,墨染纸一脸无辜地站在鸡棚边,正在被星君罚站。他脖子上被星君挂着木牌,上边写着“我偷鸡,我是坏狐狸”。
“虽然话是没错……但还请念在我是初犯,给个机会?”他笑眯眯地说。
星君摇头。虽然他只是借鸡棚安身,但黄鼠狼偷完狐狸偷也有些荒谬,总得杀一儆百才好。在大炎国,德行有亏的精怪不能顺利化人,得要讨封。
所以如果墨染纸也……不对,这狐狸已经是人形了。而且神兽也没有饥饿感,他来偷鸡,不会只是为了验证自己性格如何、在不在家,还管不管事吧。
星君猜对了。“这个嘛,那什么。毕竟太久没见到星君了,想着不如来看看。那来都来了,不如顺带试试看您管不管这些乡野小事……”墨染纸搓搓手。
大公鸡扶额。神兽之间彼此不怎么联系,墨染纸恐怕是担心自己这边出了事,又不方便直说。“乡里乡亲的俺能不管吗?俺就是习惯鸡形态嘛。”他用中原口音说。
“明白,明白。”墨染纸比了个手势。龙又从天上路过了,金灿灿的一片,像晨光照耀的云霞。还不止一条。
“原来这地方有龙吗?”玛蒂尔达震惊。
“呃,为什么没有?”墨落磬抬头看了看。龙这玩意多得是,海里有四海龙王,四方有青龙。神兽里还有九色龙,跟凤凰一样一生一大片呢。
“货比货得扔啊,”阿尔罗德斯也抬头看天,“我们那倒也有一只,只不过是浑身发黑的恶龙。四脚着地在地上爬那种。”只有跑路的时候上天入海无所不能。
“橘生淮南……”墨子龙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姐姐捂了嘴。看起来神明更偏爱这里,不仅把力量分给三十六神兽,还让它们自由繁衍生息。玛蒂尔达无奈摇头。
众人无言。昴日星官克制毒虫,重明鸟驱逐猛兽,朱雀司掌夏季,九尾狐司掌婚育。如果不是有只恶魔躲在这,大炎国反而是最宜居的世界。
辛格陷入思考。但他并没来得及思考多久,装五神器的辉盒就剧烈摇晃起来。大家打开辉盒将它拿在手中,神力便放出五道光线,直追着天边金龙而去。
“它在提醒我们注意那条龙吗?”罗伯特问。
下一秒,罪痕在龙背上方显现。原罪与神力相斥,所以接触到神力后,恶魔就无法隐藏,会立刻显现出罪痕来。
那确实是条金龙,只是被恶魔骑乘着。艾伦?普瑞西门正乘着它四处游玩,她的确不打算主动出击,不过是观光而已。
但现在她被发现了。“确实如此。”玛蒂尔达拔出背后窄剑,“各位,跟上那条龙!我们得速战速决,不能破坏这边城市!”
“明白!”众人回答。大家已经很习惯互相配合听指挥了,也没什么异议。墨落磬再次唤来莲座,众人坐上去。直径十几米的莲蓬,现在坐着略显有点挤。
星官和墨染纸没跟来,东方兄妹在莲座两边飞着。玛蒂尔达问那金龙会去哪里,墨落磬说是青龙部落,靠海的正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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