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回武当
峦陵蛾绿，山崖卓荦，是为武当。
澄虚万顷，白鸟倦飞，是为武当山下之太极湖。
湖光山色间，小舟一叶随波沉浮。舟上是一对中年夫妻，头戴箬笠，布衣芒鞋，衣着虽朴素，眉宇间却是说不出的自在适意。他们也不撑篙，也不拿桨，而是都慵懒坐于舟上，男子持竿垂钓，女子则摆弄着堆放在膝边的莲蓬，随手掰开一只，取出里头新鲜的莲子剥着吃。
“老殷……”岸边一位黑衣道人举步而来，开口呼唤。
那声音虽不大，却传得极远。于是舟上的夫妇第一时间便听到了他洪亮的声音：“老殷，今日收获几何呀？”
被唤作老殷的男子手一抖，钓饵边攒聚的群鱼顿时四散而逃。妇人放下吃了一半的莲蓬，低声笑道：“哟，你对头来啦？”
男子的嘴角霎时向下一撇，笑容苦涩极了。而妇人抛下这句话后已然站起身，高声道：“老玄，托你的福，钓了两条这么大个的翘嘴白！”说着，两只手一比，比出了一条两尺长的大鱼来。
翘嘴白乃是房州名产，向来与松江鲈、黄河鲤并称为天下绝味，其肉细嫩之极。刚钓上的鲜鱼，还是一条新鲜的翘嘴白，足以令任何一位老饕食指大动。
那被叫做老玄的黑衣道人一点头：“我正带得一瓶甘露酒，正好小酌一杯！”
“美滴很！”妇人夸道，眼风则一径的朝丈夫溜了过去。在她饱含揶揄与同情的注视下，男子忧愁的一摇头，收好钓竿，主动起身摇橹，将小舟朝岸边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三人酒足饭饱，在竹屋外的亭中摆好棋秤。妇人自缓缓的摇着绢扇，看自己的男人与那黑衣道人下棋。此时男子两道浓黑的眉毛紧紧地绞在一处，嘴唇紧抿，神情痛苦得仿佛犯了胃病一般。而那黑衣道人则战意高昂，落子生风，将白玉棋秤敲得啪啪直响。
只看二人的神色，定会觉得前者节节败退而后者所向披靡——如果忽略棋秤上的黑白子本身的话。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黑衣道人已大败特败了一局，重启的第二局也堪堪要输，偏生一双黑眸精光灼灼，神色痛快连呼“过瘾”，还催促道：“老殷你怎生这么磨蹭，下得忒慢！”
男子一脸的焦躁：“老玄，下快棋也不是这么着下的！”
简直是不动脑子瞎落子，他便是有心想要让上一局都来不及细想。偏偏他明明连细想都来不及，竟然还一局都输不了。这玄道人是何等的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臭棋篓子啊！
妇人在旁将扇子摇得如穿花蝴蝶一般，笑得前仰后合：“叫你平日里嫌弃我下得不好，可叫你遇着了克星，慢慢受着吧你。”
男子哭丧了脸，情知这玄道人每回找来，除非他自己临时有事告辞，否则没个三五天都别想把他下走。这回看他这兴致浓浓的模样，少不得自己又得焚膏继晷以陪棋友了。
天地也，哪里能来个救星，救他于水火啊！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一声清婉之笑在婆娑竹风间摇荡，下一刻已到了竹亭之外：“阿爹，阿娘，你们这是在会客么？”
男子眼睛一亮，还未开口，妇人已先行奔了过去：“我的满堂娇呀，你不在外头忙，怎地这阵子就回来啦？”
原来这对夫妇不是别人，正是温娇此身的亲生父母，殷开山与殷夫人。自温娇成仙的消息传回大唐后，二老不堪上门求药求仙的人们的骚扰，索性直接装死，转头就去武当山隐居。
他们所住的竹屋是温娇从前入山清修时盖的，后来为迎接他们入住，又着意整修了一番。从篱笆外头看去只是一整洁竹屋，内里却是暖玉铺地，明珠嵌壁，芳草灵芝绕阶，四时香花不败，端的是人间福地，世外洞天。又有几个拜入温娇坛下的山精自愿充当役使，衣食住行自有他们打点妥帖。
二老什么都不用费心，日日在山林水泽间逍遥。武当山乃是荡魔天尊道场所在，虽曰世外，实则别有一番繁华之处。高来高去的仙人，道行精深的道士，谈吐不俗的隐者，有修行的精灵，皆不少见。二老隐居在此，没少结交几位投契的好友。又兼自服用温娇带来的灵丹与甘露之后，已得不死之身，此生简直再无不足之处，日子过得委实自在无比。
唯一的牵挂便是儿女子孙，但温娇隔三差五便会前来探望，给他们带来殷元以及殷家孙辈的消息，这一丝牵挂便也显得微淼不必萦怀了。
温娇立于阶下，微抬了头望着他们，目光在掠过黑衣道人时微有一颤。
此时殷夫人已奔至身前，牵了她的手就往里头带。她的指尖有些冰凉，被殷夫人炙热的体温一触，竟是有几分灼痛之感。
殷夫人未察觉她心下的波澜，嘴里呱啦呱啦的霎时倒了一堆话出来：“这是你爹上个月结识的棋友，玄道人。老玄，这是我和老殷的头生女儿，满堂娇。”
顾念着仙凡有别，对于温娇的身份，殷夫人只是含混带过，便即兴致勃勃的道：“你爹近来钓鱼的手艺大有长进，今儿刚钓了两条翘嘴白，我们三个吃了一条，还留着一条，正好叫厨房给你整治了来吃。”
温娇点头，轻声道：“女儿正好带了天竺的果子酒来，不叫阿娘说女儿白吃了你的鱼去。”
“去去去，你娘我又不是猫，还守着条鱼干过日子，看得比眼珠子还贵重。”殷夫人笑骂道，用扇子虚虚点了点温娇的鼻尖，扭身向厨房走去。
被她们这么一打岔，殷开山终于找着了逃之夭夭的大好良机，棋子一扔，便笑道：“老玄，我家满堂娇难得回来一趟，我们正有许多衷肠要诉。今日这棋暂且罢战，我们改日再战如何？”
“不如何。”玄道人的两只已眼睛牢牢扎在棋秤上，“棋场如战场，哪有家中女眷探望就临阵脱逃的理？”
温娇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扶额：“那便由我这个女儿代父出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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