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炕梢那头两个女儿已经睡熟了,小儿子被婆婆抱走了,怕这个小子起夜撒尿让自己没法安心睡觉。整个土房子就剩下她们两个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水淼肚子里因为那点稀粥而勉强运作起来的、细微的咕噜声。
唉,难搞啊!
水淼摁住胳膊上爬着的一个跳虱,叹了口气。
她吃了一个溏心蛋,再晚间的时候又喝了一点米粥,虽然说米粥里的米都能能够数出来多少粒,但是就这米粥还是看在她是一个病人的份上才有的。想到粥,水淼嘴里似乎又泛起那点寡淡的米汤味。肚子又饿了。
旁人,包括她那个能吃能睡的大嫂葛大妮,吃的都是黑乎乎的干菜团子,嚼在嘴里,分不清是野菜的涩还是麸皮的糙,只能混个肚圆,骗骗饥肠辘辘的肠胃。
这点难得的“营养”下了肚,像是给生锈的机器点了滴油,水淼那因为饥饿而罢工许久的脑子,终于又能缓慢转动起来。这一动,家里那本难念的经就一页页在脑海里翻过,让她刚松快些的眉头又锁住。
这个家,是婆婆方满福一手撑起来的。想起这个女人,水淼心里是佩服的,这个年代,一个寡妇把家撑起来,把三个孩子养大,可想而知有多少困难。
公公死得早,也死得壮烈。早年鬼子扫荡,村里人都是往山里躲,躲过去了就好。虽然说下山的时候,村里早就被洗劫一空,但是也比丢命强。
但那一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子竟铁了心要搜山。为了护住老弱妇孺,公公和几个汉子故意暴露,把敌人引向了相反的方向。
后来,乡亲们只在山坳里找到了几具冰冷的尸首……因为这,村里人对他们几家都是心怀感激的,平日里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可这年月,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那点照顾,不过是杯水车薪。
不过方满福就靠着这名头和一股子狠劲,硬是把三个儿子拉扯大,还都给成了家。这份能耐,让村里那些最爱嚼舌根的婆娘,也不敢在方家门前耍横。不然寡妇门前是非多,要不是方满福骨头硬,都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老大陈贵,是个木匠。那是方满福当年牙缝里省出口粮,送他去镇上学的徒。学徒那几年,家里不仅指不上他,方满福还得偶尔贴补。
好不容易出师了,陈贵靠着这门手艺,慢慢让家里宽裕起来,干了三四年,甚至盖起了土坯房,在村里算是顶体面的人家了。
他娶的是葛家坡的葛大妮。提起这桩婚事,方满福至今心里憋着口气。她原本给相看好了别家的姑娘,谁知陈贵去葛家坡做活,不知怎的就被葛大妮她爹葛台请回家吃了饭,还喝了酒,糊里糊涂就钻了人家的被窝,被逮了个正着。
人被扣住了,陈家村几乎都出动了去要人,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事情就是有蹊跷,陈贵又不是在葛大妮家干活的,八竿子打不着,葛大妮他爹葛台平常吝啬得很,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可想而知一定有套,偏偏陈贵往里钻了。
但是在人家地头上,这事也的确发生了,陈家再有理也说不清,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方满福心里明镜似的,葛台看中的就是陈贵这门饿不死的手艺。
为这事,她把陈贵带回来,关起门,抄起烧火棍把这儿子结结实实打了一顿,烧火棍都打断了。打完了,她也明白了,老大孝顺是孝顺,可这脑子……忒实诚!
大概是心气不顺,葛大妮进门后,方满福没少摆婆婆的谱,可葛大妮神经粗,有点缺心眼,还口无遮拦,婆媳之间的交锋,还真说不好谁给谁气受,不过就凭在这家她能吃个饱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老二陈和,用方满福的话说,“心眼子比筛子还多,一身浮油,滑不溜手”。家里地里的重活,他能推就推,净耍滑头。
对他这个娘,孝顺是有的,但方满福心里清楚,真到自己动不了那天,指望这猴精的老二,悬!所以给他娶了李谷子这么个老实到近乎懦弱的媳妇,就图个将来自己老了,或许还能靠着这厚道的儿媳妇给口热水喝。
外面动荡,方满福也是看透了老二的性子,陈和被方满福拘在家里,但他哪是安分的主?常常夜里摸出去干私活,上山下套子,去铁路边扫煤核,倒腾点小东西,门路野得很。
李谷子性子软,根本管不住他。前些年兵荒马乱,方满福最怕的就是老二脑子一热跑去参军,就他这跳脱性子,怕是前脚刚走的,后脚就要给他收尸。
幸好成了家,生了两个小子,一个十四,一个十岁,眼见着要张罗娶媳妇了,这老二才算收了心,开始为自家的小日子扒拉算计。
方满福看他如今被两个淘小子折腾得焦头烂额,心里反倒有几分畅快:哼,让你也尝尝自己当年的辛苦滋味!
方满福最疼的,还是老三陈平。一来长得最像她,自然偏疼几分;二来,也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陈平小时候就机灵,天不亮跟着大哥去镇上,大哥进木匠铺,他就去隔壁私塾免费干活,为的就是能够在窗根底下偷听。
先生屋里学生摇头晃脑背不通的句子,他在外面听几遍就会了,还认了不少字。就这么风雨无阻地坚持了五六年,那教书的先生到底心软了,便替他牵线,在镇上的“丰裕粮行”找了个伙计的差事。
粮行的伙计!这在村里人看来,简直是捧上了金饭碗!那可是管着粮食的地方!以后饿着谁都饿不死陈家人了!
消息传回来,陈家门槛差点被媒婆踏破。可方满福精挑细选,最终定下了水淼。
水淼是镇上那位私塾先生的独女,认得字,有文化,这一条就把村里所有姑娘都比下去了。水淼性子沉稳,做事有章法,不像老大家的那样咋呼,也不像老二家的那样闷葫芦,很合方满福的眼缘。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最重要的是,水家的家底和声望,是陈家拍马难及的。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方满福觉得自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自然对水淼高看两眼,平日里也多了几分客气。
方满福的脑子灵着呢,她不像村里的一些老头老太婆脑子钝,做事也没章法,她心里想得就非常理性,因此,对于这个儿媳妇,她平日里都是捧着的,更不用说自己家这小儿子一走音信全无,她到底是愧疚的。
可惜……水淼想到了自己这个便宜丈夫,突然一天就留下一个口信就去参军了,那个时候她还怀着老三呢。这一走,四五年的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如今解放了,天下太平了,村里也开始有了一些关于“进城干部”休了乡下“糟糠妻”的风言风语。
按照狗血小说的走向,再过一段时间陈平就应该领着一个护士或者文工团的艺术家回来,冷心冷情地对她说:你很好,可惜我们不合适……水淼一想到这就全身充满力量,那到时候就不要怪她给他一刀,是上是下就看他有几分良心了。
一想到后者,水淼心里就像被按照狗血小说的走向,再过一段时间就应该领着一个护士或者文工团的艺术家回来,冷心冷情地对她说:你很好,可惜我们不合适……水淼一想到这就全身充满力量,那到时候就不要怪她给她一刀,是上是下就看他有几分良心了。
这念头一起,心里反而踏实了些许。纷乱的思绪耗尽了刚刚恢复的那点精力,沉重的眼皮终于合上,水淼在炕梢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水淼是在村里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声醒过来的。天才蒙蒙亮,炕梢的两个孩子也已经迷迷糊糊坐起来,都懂事得很,大女儿还帮着妹妹穿衣服,看着妈妈睁着眼睛看着她们,都靠过来依偎在她边上。
“二花,别压着妈妈!妈妈生病了呢!”大花把二花扯下来,还大人模样地摸了摸水淼的额头, “不烧了,妈妈,很快就会好的。”
两个孩子被昨天的场景吓坏了,大花都已经八岁了,生死都已经知道了,这会儿看到妈妈好好的,眼泪都出来了,“妈妈,我都怕你把我们丢下了。”
“大花二花……”水淼想着自己两个女儿的名字,就是一阵牙疼,枉费两个人都是读过书认过字,给女儿取名字都这么漫不经心?!小儿子倒是取了一个陈安国的名字,“安邦定国”,明显期盼不一样。
水淼摸了摸大女儿细软的头发,“妈妈很快就会好的,不会死的。”
母女之间热乎了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方满福端着一碗蛋羹进来了,“醒了,把这蛋羹吃了,再躺两天,就没事了。”
方满福也是被吓得不轻,之前这小儿媳说累了她还没怎么上心,还以为是要躲懒呢,就让她躺躺,谁知道发烧这么严重,差点命都没了,这会儿可不敢让她起来干活了。
水淼接过碗,还想着让两个孩子尝一两口,谁知道被方满福拦了,“小孩子吃不吃都不差这一口,你自己吃,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水淼也不客气,将碗里的蛋羹吃的一干二净。方满福接过碗,直接把碗给了窝在怀里的小安国:“馋了吧,口水都流到奶奶衣服上了。给,边上还有点,给你吃。”
然后……水淼就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像只小狗一样,把整个碗舔的锃光瓦亮!
唉……都是穷闹得!!
水淼没想到早上自家的妈也过来了。一个小脚太太坐着牛车顺风车,背着一个包裹过来了。
她对陈家是一万个不满意,但是修养在,再是不满意,对着方满福也骂不出来,最多就是冷着一张脸。
进屋看到自己女儿形容枯槁的样子,顿时心疼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过年的时候都还好好的!”这话说的,把方满福说的讪讪的。
“妈,没事,就是发了急烧,现在烧退了,就好了。”
方满福知道母女两个有私话要说,就把空间让给了她们。
水淼她妈看着方满福这小老太太出去,又开始老调重弹:“当初你爸给你找陈平这个人,我一开始就不满意的,陈平家有什么啊?你爸还说陈平这个人脑子活……他脑子是活,现在倒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说着又是压低声音:“他要是死了还好,要是当初去了果党,这不是给你们埋祸根吗?!”说着又是愁的不行,眼看着现在的政府不像是以前的那些,她心里也有杆秤,知道这是真龙了,那自家女婿说不准真的要被秋后算账了!
“妈,是真是假还没影呢,你也别自己吓自己,说不准你女婿到时候骑马戴红花荣归故乡了呢!”水淼往好的一面说道。
“哎呦,那真的是谢天谢地,我谢他陈家祖宗了。”水淼她妈也不说什么闲话了,将自己背着的包裹打开,里面都是她给女儿带的东西,一包牛皮纸包着的红糖块,报纸团着的十个鸡蛋,还有一包小黄米。这些东西别看不多,这个时候都是珍贵得很。
“妈,你这把家里好东西都给搜刮出来了。”水淼打趣道。
她妈作势打了下水淼:“把你妈当土匪呢!这些你自己藏着,该吃就吃,别担心家里,你爸你哥前段时间被政府叫去,他们不是认字多,家世也清白,就被安排了职位,在政府里抄抄写写……”
说着又是叹了口气,自家女儿也是符合条件的,政府之前好像还要女的。但是陈平这情况,还真的不敢冒头,万一有个不对劲,那真的万劫不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了。
“尽管吃,妈过段时间再给你带。”现在他们家条件也是好起来了,自然想着自己女儿能够好一点。
自家老头子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怕是也是后悔的,当初乱点鸳鸯谱,今天她过来还特地交代多带点东西,不然她也不敢带这么多,就怕几个儿媳妇心里嘀咕。
水淼她妈也没久留,还要搭顺风牛车回去呢。不过出了院子,方满福也眼瞅着,一看亲家母出来了,就立马喊道:“亲家母,别走啊,留下吃饭唉。”
“不了,不了,家里男人都在帮政府干活,家里一大堆事要干呢,实在是留不住了。”水淼她妈这不是炫耀,就是给亲家母施压呢,自己家这条件,方满福只要不蠢,就要十倍百倍对自己女儿好。
水淼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婆婆妈妈几番推辞,把该讲的话,该做的保证都说到位了,这才走出院子。
唉,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等到第三天,水淼总算没事了。她还在想怎么将自己的身份明朗,不然顶着一个丈夫成分不明的帽子,以后就是天大的隐患。
想什么来什么,这当口,陈平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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