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我离开了家乡,出门求学。
由于户籍限制等因素,像我这样靠近地核的边缘地带的居民不可以申请全额奖学金,加之家庭也算不上富裕,所以我的学生时代基本都是半工半读过去的。
我的成绩其实说不上顶尖,在普通人中也只能说得上还不错,但远不能跟格拉里克那种脑子比啊……在[乐园]里,我或许都不如很多人聪明呢!
咳咳……有点走题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时光,记住的关于自身的事已经很少了,更多的是一些……我遇见的人、我遇见的事。
比如啊,我记得一个学弟——他也是来自跟我差不多的一个边缘区的人,与我不同的是,他的家境要窘迫得多,家里似乎有重病的亲人。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教务处,他大吼着为什么自己达到补助要求却申请不通过,反而校方把补助给了有关系的本地学生……
他的声音很大、很激动,吸引了路过很多人的目光——我看见他面对着的工作人员一脸轻蔑,对于路过的视线也不以为意,那人极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直接叫他这个乡下人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嗯,那一幕我印象比较深刻。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社会诉求的队伍中,那时候是因为啥诉求游行?嗯……好像是关于地核震动的什么原因,死伤惨重,人们要求对边缘居民进行救助……但直到最后这个事儿也不了了之,没有后续了。
第三次见到他,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孤身一人,衣衫褴褛地站在政府大厅外面,仍旧大喊着之前那次游行的诉求。
结果不出意外,没人理他,一旁的安保还用电棍驱逐他离开。
具体的我因为离得远没看清,只听到人群一阵惊呼,紧接着空气中传来一阵血腥气。
有人喊着:“我们这种人的命也是命!”
但是,这依旧没有翻起什么水花。
……
我还印象深刻的一个人,是一位女士,她是我母亲的一个不算太熟的朋友。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从事工作了——
哈!不怕你笑话,老头,那时候刚出社会我还挺老实的呢,那倒霉工作甚至不是996,而是697!我那会儿竟然傻不愣登地接了!
咳咳,又走题了……不过嗐!都这时候了,你多听我絮叨絮叨又怎么了嘛!
似乎因为长期生活在靠近地核的地带,那个女人和许许多多的边缘居民一样,患有包含辐射病在内的多个并发症,走路都打颤。
其实后来仔细想……母亲应该在晚年也出现了这类征兆,但我居然没注意到……
哦,说回来——那时候,我因为出差遇到了她,她看起来精神有点萎靡,一问才知道由于物价飞涨,边境的生活成本几乎变成了以往的3倍,而想要去内地安全区生活,却被要求至少有相当于我不吃不喝打工60年的财产门槛证明,她很发愁。
像她那样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是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想要带着家人去往更安全的地方,但……有太多太多的事物限制了他们追求平稳的生活。
后来我见到她,也是看到了她的尸体。
因为一个低本高利的金融诈骗局,听说事成之后还可能拿到内地居住资质——她一家铤而走险,几乎把亲朋好友圈都拉下了水,牵扯范围相当广,无数人冲着内地的生活孤注一掷,结果却是血本无归。
于是……她疯癫了一阵子后,自我了结了。
喂,老头。
你知道吗?我至今闭起眼睛,仍旧能想起那个女人从高楼坠下,落在路过的我身边的情景。
就……啪嗒!一声。
血肉模糊,溅到了我的衣服上。
我当时愣愣地看着她。
她明明死了哦,可那尸体还是死不瞑目地瞪大眼睛,好像是在看我,又好像是穿透我看向遥远的、被地核的火光映红的天空。
呵呵……你知道我那会儿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哈……我居然下意识想着——完蛋,身上的工作服脏了,我得在10分钟内赶回住处换掉才能不被扣绩效。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时,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断了。
我终于意识到我该辞职了。
所以我索性不管什么工作不工作了,蹲下身,睁大眼,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女人的尸体。
她以前是个很好的人,我依稀记得。
她送过我她自制的饼干,香香的、脆脆的,上面还会点缀着一点糖粉。
为什么她会死呢?
为什么……她会死呢?
我试图抚下她的眼帘,发现她无论如何都不闭上眼。
我知道,这个现象在这种地方并不稀奇,大约过2小时后,就会有人面不改色地将她的尸体扔到垃圾处理厂里,当做腐肉处理掉。
只是,我的脑子里不停地回旋着一个念头。
她到底……因何而死呢?
是因为贪婪吗?
是因为愚蠢吗?
可是,仅仅是追求平静安全的生活,这也是错的吗?
会有一天……我的家人也因此蒙难吗?
……
……
是的,我并不是什么牙牙学语的无知的孩童,我当然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他们可悲的命运。
这样的人和事我就算现在想,都能一下想起几十件出来。
可难道我就要眼睁睁看着我的家人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自始至终,我和那些平凡且平庸的人们的愿望并无不同——一个安全的、平稳的家,仅此而已。
无法否认的是,这个愿望对我的故乡来说,也是个奢望……只要地核的危机存在一天,人类就永远无法偏安一隅。
或许是契机,或许是巧合,自某天开始,【正义】出现在我的眼前。
没错,我说的是希尔德。
她那会儿应该是在例行记录小世界的情况,只是没想到……我看到了她。
“你的眼睛……很特别。”她惊奇地打量着我,“你也是筛选者?”
“……什么?”
我搞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的脚步为此驻足了一刻。
我跟她讲述了我的家园、我所在的世界的痛苦、人们的痛苦。
“你能帮助我们吗?”
我怀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样么……”她若有所思,“你觉得你的痛苦与挣扎,是来源于这个剥削的社会,还是地核的灾厄?”
我沉默了一瞬。
“二者皆有。”我如是回答,“但硬要说的话……社会本身仍有自我迭代更新的可能,但地核……实在不是我们这个等级的文明所能应对的,稍有不慎,它膨胀或冷缩一点,都可能让我的家乡毁于一旦。”
希尔德点点头。
“想要投身于【正义】,代价和牺牲远比你想象得沉重。”她说,“同样,你需要承载的意志与决心,要远超于常人。”
我沉默着,她这番话似乎是拒绝的意思。
“告诉我,你的动力来源于何处?”她忽然问。
“……我是个平庸的人,我只想有一个家。”
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或许也是个自私的人,为了这个目标,我从不听母亲的劝诫,身上无数溃烂的伤口只为了奔赴这个目标……因为我绝不接受,与我不匹配的人生!——活着不应该是一种苦难,幸福也绝不应该是仅仅存在于宣传中蒙蔽人们的口号!”
“……”
她看着我,莫名愣了一下。
“你似乎很有决心……还有着年轻人的一腔勇气。”
顿了一下后,她看向遥远的地核,声音平静。
“但一个文明的兴衰,永远不能指望外者的介入。想打破一切,你就要向前冲去,撕破无数的黎明与晨昏,就算皮肉消陨、灵魂燃尽,也不能停下最后的脚步。”
“……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些,你可以走了。”
我失望地撇过脸。
“——我说了,你有一双特殊的眼睛。”
希尔德忽然朝我伸出手,手心是一个奇怪的小物件。
“你或许没完全意识到其中蕴含的力量,它镌刻在你的灵魂之中,并不弱小,但我能隐约感受到,所以……这个拿着。”
我迟疑地接过:“这是……”
“在[乐园]中,不缺这种短暂激发灵魂本能的手段,但同样的,它的副作用会让你的灵魂受尽折磨。”
她转头又望了一眼远方燃烧的地核。
“但这并不能保证什么,你要证明给这个世界看,你心中的【正义】是否支撑得起你的决意,然后……唔……没有什么然后,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更遑论以后了——你要知道,生命本无对错。”
然后,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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