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没想到，除了连耀和刘师长以外，陶三娣也这么看好自己。
她只能硬着头皮，随口支吾两句，落荒而逃。
不料，就连李嫂子都偷偷扯住姜芙的衣袖，对她小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不贪心的，换成别人，一听说是食堂那种地方，宁可把脑袋削尖了也要去争一争！”
自古以来，涉及到采买，都有油水可捞。
俗话说，荒旱三年，饿不死厨子，但凡在食堂上班，哪怕只是打杂的，都绝不带亏嘴。
姜芙失笑：“我没你说的那么高风亮节，实在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李嫂子拿胳膊去撞她：“跟我你还谦虚个啥，那饭都叫你做出花儿来了！别的不说，你要是真管了食堂，以后总不至于顿顿吃那炖白菜，我嘴这么壮实的人都吃絮烦了！”
这话不夸张，李嫂子打小苦过来，连她都嫌弃的饭菜，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回到家里，姜芙一个人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脑子里乱纷纷的。
她这一发呆，就忘了做晚饭，直到听见连耀走进来，姜芙才腾地站起来，手足无措。
自己竟然胡思乱想了一个多小时！
连耀洗了手，径直去了厨房：“今天我来做。”
姜芙连忙说道：“那我烧火吧。”
两个人配合着，很快就做好了饭。
饭后，连耀又主动去洗碗。
灶房里太热太闷，他索性就搬了小板凳，坐在井边，刷起了碗筷。
姜芙倚在门口，欲言又止。
连耀好像脑后长眼似的，头也没回地问道：“你想说啥？”
姜芙咬咬牙，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爱揽事儿，明明跟我不挨着，我也非要凑上去？”
连耀笑了：“瞻前顾后，可不像是你的性格。”
这姑娘看着娇弱，其实有主意得很，就凭她能帮着姜父一起渡过难关，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洗好碗筷，连耀又去洗了手，然后才走到姜芙的面前。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这男人比自己高一大截，高而瘦，眼神异常明亮。
虽然吃了几个月姜芙做的饭，明显养出来了一点肉，但比起后世的年轻人，连耀还是瘦太多了。
这是一个全民缺乏油水，缺乏营养的时代啊。
一时间，姜芙感到心口酸涩，眼睛潮湿。
她真的很想告诉连耀，告诉身边的所有人，以后我们都能吃饱饭了，孩子们都能去上学，我们有航母，我们有核弹，我们甚至还能拦截别国的核弹！
“怎么了？”
连耀有点慌。
他和姜芙在同一个屋檐下也生活这么久了，其实很少看到她流露出脆弱的表情。
相反，她比他想象中更坚强，适应得也更快。
“没什么。”
姜芙摇摇头，努力压下那股复杂的情绪。
夜幕降临。
没有霓虹闪烁，所以星星显得更多，更亮。
姜芙仰头看着它们。
她想起自己在少女时期最爱的作家曾说过——
“我希望自己也是一颗星星。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
哪怕隔着茫茫的、不可控的时间与空间，时至今日，她仍旧从这句话里汲取到了努力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是的，我会发光，我不害怕黑暗。
即便在一个陌生的世界。
接下来几天，姜芙白天在屋里写写算算，到了晚上才出门，逮着人就问人家老家在哪里，爱吃辣还是爱吃酸，喜欢馍馍还是米饭。
一开始，被问到的战士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后来有人认出这是连团长的爱人，给驻地开起了托儿所和小学，是个文化人，都纷纷表达了对她的敬意和喜爱。
更有人好奇：“姜校长，你问这些干啥？”
姜芙也不隐瞒：“我想写份报告交上去，关于咱们食堂的。”
一听说跟食堂有关，众人全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献计献策。
当然，有些不切实际的，比如“我想顿顿吃红烧肉就白面馍馍”这种建议，大家就只能当笑话听一听了。
吃，在任何时候都能调动大家的热情。
这份报告，姜芙几经删改，最后长达上万字，里面不仅有具体的调整方案，还有各类预算。
为此，姜芙跑了好多趟供销社和副食店，向采购员询问肉菜米粮和各类调料的价格。
最关键的一点，是姜芙建议食堂定下每人每餐两菜一汤的标准，每周固定菜谱，根据季节调整菜品。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
便于采购，便于管理，也能兼顾营养和口味。
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刘师长看到厚得像一本书似的报告，懵住了。
姜芙顶着一双黑眼圈，请他看完之后多提意见。
她不是搞财务的，也不懂采购，以前甚至一碰到数字就头疼，但为了写出这份报告，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新币尚未发行，目前用的还是旧币，一斤大米都是一千多元，动辄就是几千万的数字，稍不注意就会算错。
好在有连耀帮忙，他毕竟跟在老账房身边几年，算盘打得飞快。
二人在家里核算了好几遍，终于定下用餐标准。
饭菜质量上去了，但成本居然还比之前节省了五分之一！
“就这么搞！我让后勤部的同志全力配合你！”
刘师长拍板。
姜芙上午在小学，下午在后勤部，成了后勤部的编外人员。
在她的强烈建议下，后勤部弄来了水泥，给食堂那几间屋子刷了水泥地面，重新糊了窗纸。
别说，这水泥地面一刷，窗纸一换，明显觉得干净了许多。
起码一走一过，不会再带起尘土了。
至于招工，姜芙没参与。
但她还是特地强调了几点，务必要求身体健康，爱干净，有团队协作精神。
最后定下一个大师傅，一个采购，五个杂工。
姜芙再次亲自制定了工作手册，每一条都写得非常清楚，尤其强调安全和卫生。
开饭了！
食堂门口的墙上刷了黑漆，上面用粉笔工整地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今日供应菜品。
辣炒豇豆，小葱蘸酱，西红柿汤，苞米面窝窝头。
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时令菜，从前也经常吃，但大家还是看稀罕似的，凑上去看了又看，指指点点。
姜芙指着上面的字：“每顿饭吃什么，都写在这上面，看一眼就知道了。”
有个圆脸小战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它认识俺，俺不认识它！”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六亿的人口，五亿的文盲，姜芙不禁在心中哀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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