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的尘土与尚未散尽的魔气焦糊味中,一道身影艰难地试图从一片狼藉的碎石断木中起身。
谢青梧方才凭借幻魔一族对能量波动的天生敏锐与千钧一发之际的极限闪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魔焰的核心冲击,但仍被那恐怖的余波狠狠扫中。
此刻,他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腥甜不断上涌,终是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色泽暗沉的鲜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内脏碎片。
浑身骨骼如同散架般剧痛,尤其是胸口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闷痛,显然是断了几根肋骨。
他还未完全站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伤势,带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好半晌,才勉强扶着身后已然龟裂、尚存一丝温热的山壁,缓缓滑坐在地,一只手死死捂住不断洇出鲜血的胸口,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前方的烟尘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闵枭背负双手,步履从容,如同闲庭信步般,自那弥漫的毁灭气息中缓缓踱出,幽暗的身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走到形容狼狈、气息萎靡的“鹿闻笙”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已经“原形毕露”的叛徒,口中发出一声充满鄙夷的嗤笑。
“呵……吾当是谁,幻,你放着高高在上的魔主位置不要,做起叛徒了是吗?顶着鹿闻笙这张脸,就真的让你生出错觉,以为自己也能成为他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了?
若当真如此羡慕,你们幻魔不是最擅长李代桃僵、篡夺身份么?为何不干脆寻机彻底取代了他?”
谢青梧又呕出一口瘀血,胸腔火辣辣地痛,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他声音嘶哑,气息微弱,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皮囊可仿,神魂难窃……这借来的假身,终究……显不出真慈悲。”
“慈悲?!” 闵枭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笑话,猛地爆发出一阵张狂而充满戾气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哈哈哈哈!慈悲?!谢青梧,你告诉我,你有这东西吗?!啊?!”
他止住笑,眼神骤然变得锐利,盯住谢青梧,“幻,我看你是揣摩鹿闻笙的形象太久,模仿他太入戏,连自己身为魔的本能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竟在此妄谈什么慈悲!当真是被那人族蛊惑得神魂颠倒了!”
他言辞如刀,毫不留情地剖开对方试图遮掩的内心,试图用最尖锐的嘲讽,将眼前这个“叛徒”打回原形。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谢青梧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释然的目光。
闵枭对上那双眼睛,心中莫名一悸。
明明同样是属于魔族的赤色眼瞳,此刻其中闪烁的,却并非魔物应有的暴戾与混沌,而是某种闵枭极为陌生、甚至感到烦躁的东西——那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之火,一种……可以称之为“信仰”的辉光,以及其他更多闵枭无法理解、却本能排斥的情感。
“我有……名字。” 谢青梧的声音因痛苦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
闵枭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表情也因为这猝不及防的话变得滑稽:“……什么?”
“我有名字了……” 谢青梧又咳出一口血,气息愈发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却依旧倔强地、磕磕绊绊地重复着,那姿态,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气绝身亡,“谢……青……梧。”
闵枭下意识地想扯动嘴角,回以他惯常的、充满讥诮的冷笑,然而面部的肌肉却像是被寒冰冻结了一般,僵硬得不听使唤。
一股莫名的、沉甸甸的感觉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那是一种混杂着荒谬、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滞闷。
“人间……真美好,不是吗?” 谢青梧仿佛没有看到闵枭脸上那复杂难言的神情,他目光有些涣散,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闵枭耳中。
“你得癔症了吧?!” 闵枭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怒与难以置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白日做梦呢?!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杀戮与毁灭才是吾等本能!你竟向往起人族那些洗手作羹汤、汲汲营营的蝼蚁生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青梧缓缓转回视线,那双赤瞳中竟奇异地浮现出一丝洞悉与怜悯:“你不也……看上了一个人族么?你有没有想过,若魔族当真踏平了修真界,将此地化为焦土魔域,你们……真能如愿以偿地在一起吗?
扭曲的捆绑、强行的占有,日复一日地看着彼此在憎恨与痛苦中挣扎……那样的日子,你自己……就不会疯掉吗?”
“呵!胡言乱语!” 闵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旋即被更深的戾气覆盖,“以吾的身份,看上什么便是他的荣幸!得到他,不过是翻掌之间的事情,何须你在此妄加揣测!”
“我有说你……是爱而不得么?” 谢青梧嗤了一声,眼神看来是很鄙夷闵枭这番自己骗自己的姿态的。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强取豪夺……我看你,才是我们之中……最会自欺欺人的那个。”
“……” 闵枭彻底语塞,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某种被看穿的羞恼直冲顶门,让他几乎要失控地将眼前这碍眼的叛徒撕成碎片。
然而,看着谢青梧那奄奄一息、却依旧固执地睁着眼睛的模样,那凝聚在爪间的魔元,竟一时无法落下。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仿佛此法便能压下喉间突如其来的干涩与滞碍,故意用一种狠恶而冰冷的语气说道:“那又如何?纵使你巧舌如簧,如今优势依旧在吾魔族!在此等关键时刻选择背叛,行此螳臂当车之举,你就是找死!还在这里做什么与人共守家园的春秋大梦?简直可笑至极!”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谢青梧低低的笑声。
却见濒死的青年并未露出恐惧或悔恨,反而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断断续续的笑声。
那笑声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透着一种奇异的释然与满足,仿佛了却了毕生最大的心愿。
“觉得我这么做是自寻死路?但是……闵枭……” 谢青梧望着被魔云与灵光交织、映照得光怪陆离的天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又重重砸在闵枭的心上。
“这茫茫世间,滚滚洪流,有谁能真正寻得机会……不计后果,不问得失,只为自己……做一回选择呢?”
闵枭僵立在原地,战场上的厮杀声、爆炸声、怒吼声,仿佛都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变得模糊而遥远。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与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淹没了闵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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