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星辰峰的炊烟便已袅袅升起，混着雪后清冽的空气弥漫开来，陈序起身简单梳洗后，便让人去通知乌寒、苍瑜、铁熊等人，又特意让人赶往青竹峰，将南盈也一并请来。
不多时，众人便陆续聚集到星辰别院的前厅，铁熊穿着厚重的皮袄，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周轻颜与余飞桃并肩而入，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微风，庄梨儿蹦跳着跟在后面，双丫髻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乌寒与苍瑜走在最后，两人手中各捧着一卷竹简，显然是刚从书案前过来，南盈来得稍晚些，青色的裙摆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进门时带进来一股寒气，很快便被屋内的暖意驱散。
众人按序坐下，前厅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在空气中回荡，陈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才缓缓开口，将雪原东区防线溃败的经过细细道来，从最初防线被撕开一道缺口，到后续援军难以抵敌，再到最后全线崩溃时的混乱，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此前已有明确的消息传来，但这般详尽的叙述还是让众人心头一沉，铁熊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周轻颜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余飞桃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小嘴微微抿着，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陈序看着众人的神色，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大家不必太过忧心，目前来看，战火暂时还烧不到星辰峰这边，或许天境国与东极海的势力短期内不会再有大的动作，咱们只需按部就班，维持好星辰峰的日常运转便可。”
这番话让堂屋内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众人脸上的凝重淡了几分，陈序将众人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我还得回一趟荒原看看情况，这只雪灵鸮就留着在这里，方便大家及时联络消息。”
话音落下，堂屋内再次陷入寂静，晨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陈序拿出一个小笼拿，里面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雪灵鸮，同时又从虚影珠中拿出两百枚传讯用的玉简。
时间紧迫，转天破晓时分，陈序便已整装待发，星辰峰的雪地里还残留着昨夜的寒意，他简单与乌寒、苍瑜等人告别，便带着铁熊匆匆向外山门的别苑赶去。
云秀峰外山门的别苑内，一千余名士卒早已集结完毕，见陈序到来，纷纷挺直了身姿，甲胄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陈序侧身示意铁熊上前，沉声道：“这位是铁熊，往后便是你们在星辰峰附近的联络人，有什么需要协调的事，可直接找他。”
铁熊对着众士卒抱拳行礼，脸上露出憨厚却沉稳的神情，士卒们齐声应和，目光中透着对这位校尉亲信的敬重。
稍作介绍后，陈序目光扫过队列，点出几名校尉的名字：“你们几个，随铁熊去星辰峰，那边有一只雪灵鸮，若有任何异动，立刻通过它与我联络，不可延误。”
安排好后，陈序不再多言，转身离开星辰峰，朝着湖泽荒原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扬起一串细碎的雪沫。
出了外山门别院，陈序骑着战前赏赐二品战骑赤云驹，先是来到天云峡古北首的万山谷。
万山谷这里虽远离交战之地，却因雪原东区战场的溃败和凡民迁徙，呈现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景象，峡谷两侧的岩壁上还残留着往年交易时留下的刻痕，如今却被密密麻麻的临时摊位遮挡，连岩缝里渗出的水滴都带着一股焦躁的气息。
往昔的万山谷，虽是北域最大的物资交易市场，但人流相对平稳，交易有序，晨光里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修士从容踱步，摊位前的讨价还价声也带着几分闲适。
而今，峡谷入口处便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既有身着宗门服饰、腰佩法器的修士，还有一些衣衫陈旧、眼神警惕的散修，甚至还有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面黄肌瘦的凡民混杂在其中。
无论是宗族子弟、散修、荒原武修还是凡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匆忙与焦虑，脚步踩在结了薄冰的石板路上，发出杂乱而急促的声响，原本能容数十人并行的谷道被挤得水泄不通，往来的人们摩肩接踵，摊主的吆喝声、因争抢摊位而起的争执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嘈杂而混乱的洪流，连谷顶掠过的飞鸟都被这喧嚣惊得加快了振翅的频率。
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雪原东区的溃败与随之而来的大规模迁徙。
雪原东区战场溃败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大新国北域激起层层恐慌，修士们担忧战事会像失控的野火般蔓延到这边，都急切的想要囤积资源以备不时之需，而迁徙的凡民则拖家带口，背着破旧的行囊，急需用手中仅有的物资换取能让一家人活下去的棉衣、干粮和药品，让本就紧张的资源供需关系愈发失衡，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万山谷外围的交易摊位比往日多了数倍，从峡谷入口一直绵延到中心广场北侧，摊主们大多面色凝重，有的人裹紧了棉衣缩在摊位后，眼神死死盯着过往的行人，有的人则不停地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时不时踮脚望向谷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摊位上的货物种类虽杂，却不难看出其中的变化，先不说那些修炼资源，就是生存资源都成了紧俏货，摊主们都将这些东西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像是随时会被抢购一空。
修炼资源、生存资源的紧缺直接导致了价格的飞涨，涨幅之快让许多常年在此交易的修士都咋舌不已，清晨标价的武备还能换到五百枚养元丹，到了午时便跌价到四百枚，傍晚时分木牌上的数字已变成了三百枚，看得人触目惊心，像原先二百斤寒纹铁或五十斤黑铜就能换到一枚养元丹，如今却需要至少一千斤或两百斤才行，整整上涨了四倍。
修炼资源涨的厉害，生存资源的价格更是一日三变，原本一斤赤乌金就能换取三千斤风干肉，现今甚至连一千斤都换不到了，低阶矿物换生存物资的比例更是跌的离谱，看来所有人都知道，熬过眼前的危机才是重中之重，修士或凡民可以不用精良的法器武备，但是不能不修炼或不吃饭啊。
有些修士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装着自己用不上的低阶法器、残缺的功法抄本，想要换取一些丹药，却发现往日里能等价交换的物品，如今在摊主眼中变得一文不值。
“你这破剑还想换两百枚养元丹？怕不是在做梦吧，最多二十枚，爱换不换。”
摊主抱着胳膊，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强硬，任凭修士如何好言相劝，都不肯松口。
凡民们则在摊位间穿梭，有的人从怀里掏出几枚磨得发亮的大新国铸币，有的人捧着祖传的“古董”，还有的人牵着一头温顺的雪兽，只为能换到一些用于迁徙的物资，可即便如此，他们往往也只能在摊主不耐烦的驱赶声中失望而归，浑浊的眼眸里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整个万山谷，都被一种资源匮乏的焦虑笼罩着，寒风从谷口灌进来，卷起地上的雪沫和碎草，拍在人们的脸上，却驱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慌，每个人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为了生存和修炼而奔波、挣扎，往日交易时的从容与平和，早已被紧张与急切所取代。
陈序将赤云驹交给驿站的伙计，那赤云驹颇具灵慧，临走前还蹭了蹭他的手心，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他拍了拍马颈，转身走出驿站，寒风立刻灌进领口，带着雪粒打在脸上。
抬手拉紧了身上的厚绒披风，陈序将半张脸埋进衣领，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他低下头，随着涌动的人潮在拥挤的街巷中穿行，脚下的青石板结着薄冰，每一步都得格外小心，肩膀不时撞到旁人，有扛着货物的挑夫，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背着剑匣的修士，碰撞带来的闷响混在周遭的嘈杂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泛起。
这些景象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陈序的思绪，他心中对这场溃败带来的连锁反应，有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刻的体会，一场战事的影响，从来都不只是在战场上，那些飞溅的鲜血与倒塌的城墙背后，是无数寻常人被打乱的生计，是整个北域资源体系的崩塌，是平静生活被撕碎后露出的狰狞底色。
目光扫过一个缩在墙角、怀里揣着冻硬窝头的老妪，陈序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想起宗门将雪原上的凡民大规模迁徙到湖泽荒原的事，看着眼前这些挣扎在生存边缘的身影，一个念头悄然浮起，这些迁徙的凡民，难道在这漫长的路途上没有得到任何照顾吗？可若真有妥善的安排，为何会有这么多凡民流落到万山谷，为一口吃食争得面红耳赤，任由他们在风雪中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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