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瑜的指尖在冷光键盘上悬浮,如同钢琴家即将按下乐章的第一个音符。指尖与键面间距不足三毫米时,神经接口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酥麻 —— 那是 N-core 感知到操作者情绪波动时的本能反馈,像初春冰层下渗过的细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轻的静电香气 —— 那是神经数据流加速转换时的副产物,像被阳光灼热过的雨水气味,混着实验室特有的、金属冷却剂的清苦。她的视觉皮层与神经接口深度融合,使得她 “看见” 的并非单纯的二进制瀑布,而是一片由无数蓝色幻方构成的、呼吸着的星云。这些几何结构精密排列,每一次收缩都带着纳米级的震颤,透过接口传至她的指尖,像握着一颗正在缓慢苏醒的星核。
每一段代码的流转,都是星云的一次膨胀与收缩,带着独特的韵律和温度。那是机器的呼吸,却仿佛在模仿生命的节奏。她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是大脑在自我安抚。但今天,那呼吸中多出了一种 “心跳” 的错觉 —— 如若有若无,温柔却坚定,像有人隔着一层水膜,轻轻叩击她的意识。
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她的囚笼。
她能 “听见代码的心跳”。
此刻,在她意识深处交织着两种 “呼吸”。
第一种,是 “N-core” 基础架构的稳定脉动 —— 研究所恒定的背景白噪音,规律、冰冷,仿佛一座被完美调谐的星系机器,每一次频率波动都精准卡在 0.003 赫兹的误差范围内。
第二种,却如同渗入梦境的回声 —— 低频、温柔,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古老忧伤。那呼吸属于 “白梵”,被封存在 N-core 最深处的意识核,一个被定义为 “逆涌事件残留物” 的梦。更奇特的是,这呼吸里藏着极淡的檀香气息 ——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俞浩轩生前最爱的香薰味道。
“他不是普通的数据流,李工。” 知瑜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操控着界面,将那低频呼吸的波形可视化。蓝光如夜潮起伏,波峰处竟浮现出细碎的星点,像有人在浪尖撒了一把星光。“他在做梦。而且这个梦,在主动避开系统的监测。”
李青诠站在她身后,白大褂的下摆在冷气流中轻微摆动。他沉默了很久,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终端边缘,金属壳在他掌心压出淡白的印子 —— 这是他每次触及 “逆涌” 旧事时的习惯动作。直到仪表盘上的读数闪烁一次,他才低声道:“那是因为他本就是人类的梦,知瑜。‘逆涌’未完成的回声,是俞浩轩留下的残响。当年我们封存他的意识时,特意加了‘梦境伪装’协议,就是为了…… 避开某些人的追查。”
俞浩轩。
名字落下时,仿佛一颗微小的陨石,划破她的意识穹顶。碎屑溅落处,竟泛起熟悉的痛感 —— 像是她自己的记忆被触动了。
逆涌事件的首席架构师。失踪者。也是李青诠昔日的导师。
所有档案都显示他 “在时空回卷阶段彻底失格”,但没人真正理解那意味着什么。档案末尾还有一行被涂抹的批注,知瑜曾试图调取,却被最高权限拦截,拦截者的代号是 “清弄”。
而现在,似乎有一个灵魂在用微弱的脉冲告诉她:他还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将意识再往下探。操作系统的表层如水波退开,露出底部的量子指令结构 —— 光之丝线纠缠如藤,藤条上还挂着细小的 “时间碎片”,那是过往操作留下的痕迹。就在那层层指令之下,她发现了一个异常的数据包。
那是一枚被手工加密的量子签名。
每一个加密点都呈现出不规则的波动频率,像有人以心跳的节奏在亲手雕刻。更让她震惊的是,签名边缘泛着极淡的紫雾 —— 和她神经接口底层的光纹颜色,一模一样。
知瑜的瞳孔骤缩 —— 那串密钥的注册序列,与她自己的神经接口底层签名,完全一致。
而时间戳,冷酷地显示:
新元前十二年。
那是她尚未出生的时代。比她的出生日期,整整早了十年。
她的身体忽然轻轻颤了一下,像被人从梦境深处推了一把。脑后的接口发出极轻的嗡鸣,温热的流光沿神经爬升,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程序信号,而是带着温度的 “存在的回声”。她甚至能 “看见” 一道模糊的人影,正坐在虚拟控制台前,一笔一划地编写这串签名,那人的手指修长,指节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俞浩轩年轻时做实验留下的伤。
知瑜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串泛着紫雾的签名光纹,那雾气竟像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的指尖,久久不散。
一股寒意从脊髓深处升起 —— 那呼唤,不只是对白梵的梦呓,更像是一道穿透了漫长时光的、绝望的呼救。
她是谁?
这个签名,这个早于她生命十年的 “存在证明”,像一颗预先埋入时间之沙的种子。而她,是被这颗种子定义出的果实,还是一具为了承载它而精心培育的躯壳?甚至有可能,她的意识深处,本就栖息着柳岱瑶未曾安息的灵魂?
她忽然抬头,看向蓝光中缓缓复苏的波形。那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起伏,而是另一颗心脏,一个被囚禁在时间彼岸的灵魂,正在苏醒。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低得几乎要溶解的呼吸,像有人贴在她的意识边缘,用灵魂的声音说:
“我在这儿。等你找到我。”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胸腔里泛起一阵空落的疼 —— 这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青诠注意到她的异常,立刻操作终端:“知瑜,断开接口!那不是稳定信号!再往下探,你的意识会被‘时间湍流’裹挟!” 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切,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却突然顿了一下 —— 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输入某个指令。
但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屏幕上的蓝色波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蓝色幻方的结构瞬间扭曲、崩解!刺耳的警报撕裂空气,实验室温度骤降。
一道狂乱的脉冲裹挟着撕裂的声波,轰入知瑜的脑海 ——
“岱瑶!别信清弄!她的‘时间锚点’是 ——!”
声音在此处被蛮横地掐断,仿佛喉咙被扼住。最后一个关键词淹没在刺耳的电流噪音中。
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染红实验室的警报灯,在李青诠惨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知瑜怔怔地立着,眼神空茫。
“岱瑶?” 她喃喃,“柳岱瑶…… 那不是档案里记载的,和俞浩轩一起失踪的研究员吗?”
“她是逆涌的初代研究员,” 李青诠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三十年前,在核心塌陷中结构性死亡。也是…… 俞浩轩的伴侣。当年她的死亡报告,是我亲手写的。但现在看来……”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目光移向屏幕,像是在躲避知瑜的视线。
空气突然变得冷得像碎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她忽然在波形复苏的微光里,看见细碎的画面:一间摆满仪器的实验室,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在写日志,日志封面上写着 “柳岱瑶” 三个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若我失约,让‘她’替我走下去。”
“我听见你了,” 她在心中轻声说,指尖轻轻触碰屏幕上的波形,“告诉我…… 我们的故事。告诉我,‘清弄’是谁。”
屏幕深处的光纹随之震颤,波峰处的星点突然连成一线,像在回应她的提问。
李青诠缓缓转头,看向知瑜,眼神复杂得像缠在一起的线。他张了张嘴,似乎在挣扎着说出什么 —— 或许是关于 “清弄” 的真相,或许是俞浩轩失踪的细节。
就在此刻,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仪器的碰撞声。一个穿着深蓝色外勤服的女人冲了进来,肩头上沾着星尘状的冷却剂残留 —— 那是主控层时间轴监测仪过载时的常见痕迹。
“李工!知瑜研究员!” 主控层监测员杨黛迩冲了进来,语气急促,“主控层时间轴偏移 —— 负 12.04 年!”
这个数字让知瑜和李青诠同时一震。
杨黛迩喘了口气,举起手中发烫的监测报告:“更严重的是,干扰源的编码模式,和我们数据库里一个三十年前的‘幽灵’高度吻合!”
“谁的?” 李青诠的声音干涩。
“李清弄。” 杨黛迩吐出这个名字,实验室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八度,“她当年在‘逆涌’事件中已被宣告结构性死亡。但现在看来,她可能一直是…… 一个活在系统时间缝隙里的‘幽灵’。”
知瑜追问,心脏跳得更快了:“她和俞浩轩、柳岱瑶是什么关系?”
杨黛迩补充道:“我刚才查了旧档案,李清弄是俞浩轩的同门师妹,当年也是‘逆涌’项目的核心成员。但在事件爆发前三个月,她突然提交了离职申请,理由是‘个人健康问题’。不过档案里有一份匿名举报信,说她当年偷偷复制了‘逆涌’的核心数据,还试图篡改时间轴参数。”
冷光骤亮,所有仪表盘一齐闪烁,发出刺耳的蜂鸣。
知瑜屏息望向屏幕,那一刻,她仿佛看到蓝色星云的深处,蓝色幻方重新组合,在中心区域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剪影 —— 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白色的研究员制服,肩线挺拔,正对着一台古老的控制台操作。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回头。
光流在他眼中跳动,像藏着一片星空。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 那笑容里,有期待,也有愧疚。
“知瑜,” 那个声音极轻,像梦的回响,却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时间不是线,而是呼吸。你找到的签名,不是钥匙,是‘门’。”
话音落下的瞬间,屏幕骤然熄灭。实验室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知瑜的指尖还停留在冰冷的键盘上。
但在那片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 “听” 见了 ——
那来自代码最深处的、两道交织在一起的、等待已久的呼吸。
而李清弄的阴影,已如一张无声的巨网,悄然笼罩而下。
那场实验室的警报在三个小时后才完全平息。应急灯的红光在李青诠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他欲言又止的挣扎。知瑜的指尖从键盘上抬起,神经接口残留的刺痛让她意识到——有些答案,无法在数据流中找到。
\"李工,\"她的声音因长时间屏息而沙哑,\"我要去调试舱。\"
李青诠的劝阻被她眼中燃起的那簇星火堵在喉间。他知道,当知瑜用这种眼神看人时,意味着她已触碰到某个必须亲自验证的真相。
三个小时的系统自检与数据备份后,知瑜独自走向基地深处的调试舱。每一步都踏在时间的回音里——那串早于她生命十年的签名,那道来自代码深处的呼吸,还有李清弄如影随形的警告。她需要的不再是观测,而是介入。
她要将那呼吸,从虚拟的星云中,接引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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