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铁祝架着商大灰的胳膊,第一个迈进了那个如同黑洞般的漩涡。
感觉就像一脚从夏天踩进了冰库。
不是温度上的冷,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能把灵魂都冻出冰碴子的阴寒。
身后,商燕燕、井星、龚赞……一支七零八落的十六人队伍,像一串被无形丝线牵着的人偶,麻木地,沉默地,跟了进来。
没有惨叫,没有炫酷的光影特效,甚至没有失重感。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是一场默剧。
当礼铁祝的脚踩在实地上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森林的入口。
他回头,身后的漩涡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看不见顶的、由灰雾构成的墙,彻底断了他们的退路。
“我趣……”龚赞刚想来句骚话活跃气氛,可“趣”字刚出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死死掐住了,干涩、沙哑,而且小得像蚊子哼哼。
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个诡异的现象。
这里,太静了。
静得可怕。
眼前是一片森林,枝繁叶茂,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秀美。但森林里,没有鸟叫,没有虫鸣,甚至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没有。
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声音,这个最基本的世界元素,在这里被彻底抽空了。
这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让人头皮发麻。
就像你明知道屋里有鬼,但你听不到他走路,听不到他呼吸,你只能感觉到他存在,那种未知的恐惧,能把人的胆汁都给吓出来。
“都打起精神!”礼铁祝压低了声音,他的声音同样变得干涩无比,像是从生锈的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这地方邪门。”
没人回应,但所有人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队伍的核心,商大灰,依旧是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仿佛这片诡异的森林和一片普通的白菜地没什么区别。
礼铁祝叹了口气,心里堵得慌。
他知道,这支队伍现在就是一辆破得快散架的拖拉机,全靠着他和少数几个人在前面硬顶着。而商大灰,这台曾经最结实的发动机,现在已经彻底熄火了。
不,不是熄火。
他是把所有的燃料,都换成了炸药。
随时准备跟敌人同归于尽。
“走吧。”礼铁祝拍了拍商大灰的肩膀,那肩膀僵硬得像块石头。
众人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片无声的森林。
脚踩在落叶上,没有发出“咔嚓”的声响,感觉像是踩在了一块厚实的海绵上,所有的声音都被吸了进去。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体验,你的身体在动,你的感官却告诉你,一切都是静止的。
队伍排成一列,礼铁祝和商大灰在最前,井星和商燕燕在中间,龚卫和黄三台断后。
他们走得很慢,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着,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得像是擂鼓,可偏偏,你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
就在这时,森林里,起雾了。
那是一种很淡的,近乎无色的雾气,像是清晨山间最常见的那种。
但它出现得毫无征兆。
雾气渐渐弥漫开,能见度开始下降。
“都跟紧了!别掉队!”礼铁祝回头喊了一声。
他看见了黄北北那张紧张的小脸,看见了龚赞那只独眼里闪烁的警惕,看见了井星紧锁的眉头。
可当他再眨一下眼,回头看时。
他发现,队伍的距离,好像被拉开了。
刚才还在他身后几米远的黄北北,现在离他至少有十几米,她的身影在雾气中变得有些模糊。
“北北女神!”礼铁祝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喊道。
没有声音。
他的嘴巴在动,喉结在滚动,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片森林,吞噬了一切。
他猛地想去拉身边的商大灰,却抓了个空。
他骇然发现,一直与他并肩而行的商大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前方十几米远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沉默的、孤寂的背影,一步步地,走进了更浓的雾气里。
“大灰!”
礼铁祝在心中狂吼,他想冲过去,双腿却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那十几米的距离,此刻仿佛变成了天堑。
他眼睁睁地看着,商大灰的背影,被那片灰白色的雾,彻底吞没。
不只是他。
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们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隔开的棋子,每个人都被推向了不同的方向。
他们能看到彼此,却无法靠近。
他们能张嘴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种极致的孤独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
这比直接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要恐怖一万倍。
因为你的敌人,是你自己。
你最大的恐惧,是与同伴的失联。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之际,第一个彻底被迷雾吞噬的人出现了。
是方蓝。
他的身影在众人眼中彻底消失,仿佛被橡皮擦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方蓝消失的地方,那片浓雾,突然像一块巨大的电影幕布,亮了起来。
雾气翻涌,组合成了一幅流动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雨夜。
倾盆大雨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背靠着一根断裂的石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个少年推向身后。
“蓝弟,撑住方家!”
画面里的男人,正是方蓝的大哥,方灵。
而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少年,就是年少的方蓝。
画面中,方灵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决绝,以及对弟弟最深沉的嘱托。然后,他迎向了数倍于己的强敌,最终力竭而亡,倒在了血泊与雨水之中。
少年方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助地嘶吼,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趣……”礼铁祝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这块由雾气组成的“屏幕”,大脑一片空白。
这他妈是什么?
地狱版露天电影院?
而且还是3d环绕立体声,沉浸式体验?
最操蛋的是,这放的不是什么好莱坞大片,而是自己队友最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
把人最深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然后放大到所有人面前,公开处刑!
杀人诛心!
不,这比杀人诛心恶毒多了!
这他妈是当着你所有熟人的面,把你藏得最深的、最悲伤的底裤,给你扒了个底儿掉,然后挂在旗杆上迎风飘扬!
大型社死现场!
礼铁祝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第四魔窟的第一地狱,【悲伤地狱】。
这个第四魔窟第一地狱,这个所谓的“悲伤森林”,它的规则,是什么了。
它不是要跟你打架。
它要跟你“共情”。
它把你拉进你最悲伤的回忆里,让你在里面无限循环,无法自拔。
当你解不开自己心里的那个结,当你沉沦在那份悲伤里,你就会永远地迷失,变成这片森林里的一棵“悲伤之树”,成为这悲伤地狱里的养料。
而你的同伴,会被迫成为你这场悲剧的“观众”。
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最痛苦、最无助、最狼狈的样子。
这是一种双重折磨。
折磨当事人,也折磨旁观者。
它在用这种最恶毒的方式,瓦解一个团队最根本的东西——信任和体面。
谁没有点伤心事?谁没有点不想被人知道的过去?
可在这里,你所有的隐私,所有的脆弱,都将被公之于众。
礼铁祝看着画面里,方蓝的身影在浓雾中浮现,他跪在自己大哥的“尸体”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雨夜的无助与悔恨,整个人被巨大的悲伤所淹没,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
而其他队员,黄北北、龚赞、闻媛……他们也都看到了这一幕。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同情,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
他们在方蓝的悲伤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在想,如果下一个轮到自己,自己那点破事,被这么放出来,该是何等的羞耻和绝望?
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
有时候,死,并不可怕。
在熟人面前“社会性死亡”,才最可怕。
礼铁祝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商大灰在被军南当众揭开“妻子出轨”的伤疤后,会爆发出那么恐怖的力量。
因为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是尊严被践踏到极致的反弹。
而现在,这个地狱,要把他们十六个人,挨个儿地,把尊严踩在脚下,再碾上几万遍。
“他妈的……”礼铁祝的牙咬得咯咯作响,他看着那片静谧得如同墓地般的森林,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设计这关的孙子,真是个天才。”
一个诛心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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