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生抬头,见苏遮月神色怔忡,问道:“你怎么了?”
苏遮月一时没消化完这个卦象,问道:“母子平安,你是说谢染……不,北宁王妃有身孕么?”
陈无生听了怪道:“既已成亲,有孕不是顺理成章的么?此卦乃双生卦,若是妇人卜得,十有八九便是有孕。”他摸了摸下巴,又道:“但看这卦象,确实是颇有周折,凶吉互存,险象环生,不过终归是否极泰来,吉人天相……”
苏遮月略过他云里雾里、故作姿态的说辞,直问道:“当中会有什么周折?”
陈无生被她问得一窒,可巧他眼下只能瞧出个结果,不知其由,当下反问道:“你当我真是神仙么?就你这无着无落的卜算,我能解出此卦来已是很不容易了,你要想知道更多,也可以,”
他大剌剌地将手一伸,“你将她生辰八字拿来,我这便与你算得一清二楚。”
这下轮到苏遮月语塞了。
不说于浮云阁时她便不曾听闻谢染生辰八字,纵使知晓,此刻谢染命途早已变了。
原是流落风尘的名妓,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王妃,由果推因,生辰八字必定也不再相同。
陈无生堵了苏遮月一回,脸上重新挂上几分得意,起手便去收那铜币。
苏遮月猛一回神,急声道:“等等,我能摸一下这个铜板么?”
“你不早……”陈无生一愣,看着自己覆在铜板上的手,补出一个缓慢的尾音,“说。”
他对上苏遮月懊悔的神色,将手直愣愣地凌空抬起,“要不你再试试?”
苏遮月瞧着已经乱了位置的铜币,讪讪问道:“那……还有效果么?”
陈无生捏起两指,孔缝里透出眼睛,“也许还有一丁点……”
“……”
苏遮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伸手摸了上去,然而这一次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奇异的感应。
只有摸到铜币表面冰冷粗糙的刻纹,连微末水渍的感觉都没有。
她睁开眼,神色流露出一些失望。
陈无生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与她说道:“这便对了,要是回回都灵,我至于沦落到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么?早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师了!”
他说着把散落的铜板聚拢,一一收回袖中,“再说了,这是生卦,并非死卦,本就未必显象。”
苏遮月虽有失望,但谢染母子平安,对她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倘若最后真如陈无生卜出的结果,那么北宁王府的案子应该很快便能结束,她也能被释放了。
这一夜经历下来,苏遮月是神魂不宁,三魂七魄都似不得位一般,现下靠着砖墙,松下一口气。
算时辰外头估摸着也是天明了,但牢房里见不得日光,依旧犹如黑夜。
苏遮月一夜未睡,此刻安心下来,便也困意袭来。
原以为总算睡一个无梦的好觉,不想恍恍惚惚地又入了一个梦境。
这一回她像是置身在什么佛堂里,阶下有僧人一排一排坐着,在诵经敲木鱼,音声阵阵。
另有许多穿着宫奴衣裳的人,时不时地从她眼前掠过,有时在给她擦身、喂食,有时用鲜花洒遍她的身体,有时拿着熏炉沿着她的周身环绕……
苏遮月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这时当中有一名熏香的宫奴抬起头时,叫她蓦地一震,只见这人样貌与昨夜那宫监极为肖似。
并不完全相同,要再年轻稚嫩一些,亦无浓重妆容,只一张素面,约莫只十三四岁的样子。
苏遮月目光紧紧地追寻着他,可他也没有待许久,熏完一轮,便抱着香炉离去了。
耳畔诵经声不绝,苏遮月的视线也变得迷蒙起来,仿佛再次进入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周身热烫非常,像是置身火海,这时定睛一看,满目都是鲜红的火光,腾烧的热焰,更不知身在何处,她挣扎着起身,穿过灼烧的帷幔、梁柱,便往门外跑去,待到跨出门槛时,忽地听到一声幽幽荡荡的,
“娘亲……”
仿佛被泼了一身冷水,苏遮月被一声蓦地给叫住了,
“君钰……”
苏遮月猝然惊醒,面前是阴冷漆黑的牢房顶。
没有大火,苏遮月撑起身子,走到桌边,端过留存的水碗,一连灌了许多口。
冰冷的水入喉,叫她的头脑从惊魂不定的逃生中清醒了过来。
苏遮月放下碗,在桌前愣愣坐下。
那一声叫唤,她听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君钰的声音。
除了小君钰,没有人会喊她娘亲的。
苏遮月许久没有梦到君钰了,不禁联想到昨夜为谢染卜的那个双生卦,母子平安之说,脑海一时更为混乱。
难道是因为这个才会让她梦见君钰么?
苏遮月抬手头疼地揉上太阳穴,从前做这些噩梦,她醒后都当忘却了,但今时她忽然想到,陈无生既然能掐会算,说不准也会周公解梦之术?
苏遮月正要过去询问,忽地听到外头又传来“铃铃铛铛”的动静。
又来了两个狱吏。
但不是寻她的。
苏遮月见得他们到了陈无生的牢门前,开了镣铐,把陈无生抓了出去。
陈无生这回确是学乖了,并没有大吵大闹,老实安分像个鹌鹑。
苏遮月看着人被带走,一时也只坐下来,闷头想着也无用处。
桌上袁珂送她的那本西厢,正开着页,苏遮月便翻看起来,看得迷迷糊糊间,外头又有了动静,苏遮月以为是陈无生被审完回来了,便走到门边,却见来的是一名眼熟的狱吏,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苏遮月想了起来,那天去见袁珂时便是这人引的路。
这狱吏走到苏遮月的门口,却没开锁,左右看了一眼,见其余犯人都没往这边瞧,才低声与苏遮月道:“袁家夫人派人前来,说府上遇到了急事,需问你要那串珠子,你可戴在身上?快与我。”
珠子?
苏遮月从胸前掏出来,她戴久了,都快忘了。
这珠子本就是袁珂的,借与她避邪之用,如今袁珂要索回,苏遮月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
只是来来回回许多次,总觉得不太寻常。
但此刻自己不过阶下囚,也没有什么拒绝的机会,便是她不给,那狱吏也能强行抢过去。
苏遮月这么想着,把珠子取了下来。
那狱吏却没有用手接过,反而拿出了个檀木的匣子,让苏遮月亲手放进去,等放完之后方才把匣子一盖,舒了口气。
接着他又把那食盒递上,道:“这是袁家夫人亲手给娘子你做的,来时嘱咐了,必得您亲自食用,娘子切莫辜负夫人心意。”
苏遮月接过食盒,他便带上檀木匣子,转身离开了。
这食盒提在手上甚重,苏遮月放到桌上,打开后一一端出来,似是家常菜肴。
头先是冷菜,是一碟水晶鱼脍,一份酸藕酢,一道西京笋丝,她又取下一层,便是肉菜了,一盘炙烤羊排,并獐鹿肉签,一盘鳝丝粥,都冒着热气,显然刚烹饪完不久。
最末竟还有两份果子,是酥油鲍螺,和一道蜜煎姜,和一壶清茶。
虽不像那宫监那顿大鱼大肉的,但色香味俱全,更引人食欲。
苏遮月也是有些饿了,昨夜入腹本就不多,到此也消食得差不多了,她坐了下来,待要下箸,忽地想起陈无生昨夜又拉又吐凄惨的模样,不由止了筷。
等等,这吃下去会不会和陈无生一样?
可是这些菜肴瞧着都十分新鲜,不似放了多日的,苏遮月犹豫了一会儿,稍稍取了点鱼脍,嗅了嗅,并无酸腐味道,又在舌尖略微尝了口,也无异味。
若是掺杂了有毒之物,多少难免苦辛之味,应不至于半点异常都没有。
苏遮月往牢门外望了眼,心想她若是一点都不用,只怕食盒提将出去,那狱吏见一点未动,也会生疑。
苏遮月思索了一番,还是提起了筷子,只是她到底心存芥蒂,每样都只夹了少许,并不多吃。
待得用完饭,听得外头再次锒铛作响。
是陈无生回来了。
苏遮月只见他被两名狱吏扶着,双腿拖倒在地,裤上隐约见得血痕,像是受了重刑。
狱吏把他扔回牢里,锁门走了。
苏遮月隔着石墙听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陈无生的声音,担心陈无生为重刑伤晕了,便推开石砖,询问道:
“陈无生,你还好吗?”
陈无生听到她的声音,蓦地一愣,跟着爬了过来,问道:“你是不是戴了一串白玉珠子?快借我瞧瞧。”
偏他早一时问,苏遮月都能拿出来,但赶巧却是现在,袁珂将珠子取走了。
苏遮月答道:“那珠子不是我的,方才珠子的主人派人来,把珠子拿走了。”
“拿走了?”陈无生一愣,略略沉思片刻,又问,“与你珠子的,那人是不是个妇人,大概,差不多年纪,身貌?”
苏遮月惊讶道:“你认得她?”
陈无生又拱上前:“我再问你,她是不是与你一般,已嫁了人,但夫婿已亡。”
苏遮月见他一一说出来,愕然点头:“……对。”
陈无生蓦地不做声了。
苏遮月问道:“怎么了?”
陈无生抬起眼,定定道:“她在借命。”
“借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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